近年来,福建师范大学孙绍振教授的文本解读文章,获得了广大语文教师的热烈欢迎,他的著作仅《名作细读》就重印了19次。在《名作欣赏》上,有中学教师为文称赞他改变了中学语文解读的面貌。他精致的解读,在台湾、香港也吸引了大批粉丝。
篇幅所限,仅就孙绍振文学“以情动人”命题的阐释,结合语文教材中的篇目,略述一二,以启发我们对语文的理解,对人生和世界的理解。
孙绍振认为,停留在康德的情趣判断和传统的以情动人是不够的。他提出。情的特点乃是动,变动不居。《诗大序》说,“情动于衷”。南北朝时期文学评论家刘勰说:“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渗入了个体特殊的变动之情,写景、人与事便有了不同的形象。近代大学问家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
同样是枫叶,在杜牧《山行》中是“霜叶红于二月花”,而在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中则是“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红叶因张生感伤之泪而染得血红了。在鲁迅诗中,则是“枫叶如丹照嫩寒”。
孙绍振认为,这种因情而“变异”了的文学形象,并不限于古典诗歌。在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中就有诗曰:“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这并不是在歪曲现实,变异了的景物,恰恰表现了诗人特殊的才情。
他引用清代诗评家吴乔的话说,诗变异客观对象,如将米酿为酒,使之“形质俱变”。变了,才有别出心裁的诗意。
孙绍振认为,许多学者都认同“以情动人”,但是,对于情本身的特性,却并未深入发挥。孙绍振提出,情感并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所以,对于“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说法,他认为是有片面性的,因为画面是视觉的、瞬时的,而诗中的情感则是流动的。
李白的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中也有画,其好处在于“动画”。当然,它不是现在孩子们看的动画片,而是作者感情在流动的、具有审美意蕴的画。
情一动,则有了意,有了文脉,有了审美意象。
孙绍振没有停留在孤立地讲以情动人上,他还将情的特征在与理的矛盾中展开。现实中,动了情忘了理的情形屡见不鲜,有情人因情感激动而不讲理的事例比比皆是,文学作品中更是如此。南宋诗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辩》中说:“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这种说法尽管有点绝对,却有一定的道理。孙绍振引用吴乔提出的“无理而妙”来说明这一特点。
孙绍振由不同人物之情与情的差异,展开对情理关系的论述。贾宝玉和林黛玉爱得要死要活,可是,只要一见面就要争执。为什么争执?因为互相间爱得太深。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非理性的。读者在读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故事时,很少冷静地分析他们为什么如此不讲理,而是随着他们感情的起伏或喜或悲,甚至流下一掬同情之泪。这就是以情动而超越理的构成的魅力。
鲁迅对《三国演义》总体评价不高,即使对人们普遍称道的孔明,他的评价竟是“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而对关公却给了很高的评价,尤其是对“关云长义释曹操”激赏不已。孙绍振认为,这一章,便是情大于理的一个极好的写照。
孙绍振还把“以情动人”放在美与善的关系中展开研究。他发现,人物形象大都因为情感充沛而丰满。有些时候,人物的行为未必是真与善的,善是理性的,情超越了善,却有了更加动人心魂的力量。朱自清的《背影》中最动人的地方是,父亲穿过铁道,爬上月台为“我”去买桔子,本来对父亲的关爱不领情的“我”被感动得流泪了。不过,也有人说,父亲“违反交通规则”。遵守交通规则是善,违反交通规则是不善。但是因为要为儿子尽一份心,父亲打破了常规,忘掉了自己的安全。父亲是因为有情,才感动了儿子。所以说,在一定情形下,情不一定是有用的、善的,却有独立的审美价值。
(作者系山东教育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