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叫醒我》
常笑予 著
天天出版社
记得有一回，学校因某项工作组织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其中涉及家校联系，要求给家长的表现写几句话，等到收上来一看，没多少好话，提了不少意见，比如少玩手机、周末多陪伴、不要只看到分数、不要老是批评，等等，透露出明显的“不满”。
这倒也不意外，大人们在做父母之前，很少经过专门的“培训”，他们“决定”生个孩子，然后他们就做了“父母”，至于“父母”该怎么做，什么样的“父母”是好父母，那似乎是后来才考虑甚至根本不会考虑的事情。这就使得孩子一方极为被动，对当初大人的“决定”完全不能决定——第一他根本不能抉择做谁的孩子，容不得他挑选；第二也不能决定遇到怎么样的父母，温柔善良或凶狠暴躁都有可能，遇上就遇上；第三对于父母没有更换权，摊上就一辈子，没法换。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孩子们来决定谁来做父母，想必愿意更换眼前这两位的，绝对不止一个两个。最近读到天天出版社新出的常笑予作品《黑猫叫醒我》，讲的正是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于豆腐因为一只名叫黑七七的黑猫，有了前往“乱基因层间”自主选择父母的可能。出自现实，又颇为奇幻的设定，满足了无数孩子的内心渴望，故事节奏明快，作者语言跳脱，还藏了不少别开生面的彩蛋，充满时代气息，具有校园范儿，很好看。
在书中，于豆腐先后两次进行了父母的选择，用故事里的提法叫作“领养”。这与她原先的层间恰好相反，是因为孩子的选择，这些大人才有了做父母的机会，并且，领养中心还对孩子进行指导，提醒他们与父母共同成长，孩子“要尊重父母，给他们正确的引导”，这句话听来极为耳熟，原来，这不就是以前层间里对父母的要求——要尊重孩子，给他们正确的引导？
第一次领养，于豆腐在筛选时输入了所有理想中的要求：“脾气好”“痛恨作业”“善良”“幽默”“喜欢动物”“懂得欣赏和赞美”……一对完美的父母出现在她面前。这之后的生活确实如她所愿，这对父母对她不停地赞美、陪她玩游戏、不上美术班、看画展、给她买公主裙，原先层间里不可能实现的全都梦想成真，可是，她渐渐发现，这对父母原来是最先进的服务型机器人。愤怒的她进行了第二次领养，这回她选择了“基因匹配”，一对普通男女成了她的新父母。没想到的是，由于基因相似，这一对父母却也是中不溜，不会做饭只收外卖，洗个碗也不干净，家里越来越乱。到后来，爸爸的工作也出了状况，不想去上班，“像个撒泼的孩子”，再后来，爸爸妈妈离家出走了！
如果作者仅止于把不可能的事情倒个个儿，堆砌起来，对现实进行镜像的映射，那么，这些想象中的奇幻遭遇只能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故事可以直面“不满”，但文学不能流于发泄这种不满。这就看到作者的高明了，于豆腐两次“领养”，都有所满足，却不满意，问题出在哪里？仔细想想就能够明白，两次领养是两个深刻的隐喻，第一次，告诉于豆腐，完美的父母是不存在的，没有谁天生拥有这样完美的设定，能够符合孩子内心所有完美选项的只有机器人，而机器人缺乏的却是最重要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第二次，于豆腐的收获是甄经理那番话：“你要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他们可是遗传了你的基因。”很显然，这话可以说给天下的父母听听。
这才是文学的精神，表面上颠三倒四的情节里，有着清醒的观察、细腻的情感、合理的演绎，由此带来的，是读者微妙的体悟和安静的思考。回过头看孩子们对大人的那些“不满”，这当中固然有大人身上种种“不是”，作为孩子一方，是否也能多些审视自己的目光？是否也能从大处想想所谓“完美”可能只是一种幻象？我这倒不是想为大人说什么好话，本身这两方面大人同样乃至更加需要反省。
作为一个大人，在读《黑猫叫醒我》时，确实有此感受，它就像是著名心理学家河合隼雄先生定义的，“描写以透彻的孩子的眼睛所观察到的宇宙的作品”，为我指出一片意想不到的天空。书名里说“叫醒我”，黑七七作为线索，推动了故事，连接起两个层间，在层间与层间的不同生活里，它叫醒了于豆腐，让她在后来终于领悟到，初来“乱基因层间”的种种愿景，已经化作脆弱的泡泡，“瓜果蔬菜最棒层间”的父母纵有很多不好，可是他们深爱着她，进一步说，这一个“我”又何止于豆腐，她的同学牧耳朵、马尾巴，房山老师，还有读着故事的每一个人，不都因为黑七七，经历了一次层间穿越，多多少少被“叫醒”一番？这本书的结尾是开放式的，于豆腐未完成告别，但这恰恰是珍贵的成长，发现自我，懂得生活。
故事结束前，霹雳雷向于豆腐请教与父母相处之道，于豆腐没什么了不起的诀窍，就只有基于理解而获得的释怀：“大人有大人的梦想，大人也有大人的痛苦，和我们一样。”
特别喜欢这个斩钉截铁的“和我们一样”，倘若父母亲也能像于豆腐这样有清晰的认知和坚定的认同，那么，“共鸣的灵魂”莫过如此，这就是父母与孩子之间最大的完美。由此看来，“叠荡空间”里的不同“层间”，也就能看作人们丰富心灵中的不同层面，大人与小孩打开心扉，互相观照，求得更多理解，彼此的宇宙更多靠近，这才能真正成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不要忘记，这是于豆腐经过“乱基因层间”生活得来的启示，大人们呢？就来读读这个故事吧，故事知道怎么办，对故事的阅读也就是敞开心灵等待故事的触摸，要知道，心灵不可以变成漫无边际的天空，亲子之间彼此的理解，无法建立在对一个空洞的完美的期待上。这一点，也是《黑猫叫醒我》带给我的又一份“叫醒”了。
最后，我想多说一句。回到起初的“不满”，这部作品应该是作者常笑予长久构思而成，她心里对这个话题有了念想，最终把它写了出来，“不满”，是素材，也是动力，“对生活的耿耿于怀，正是做一个好作家的必要条件”——就以著名评论家刘绪源这句话，祝愿她继续做一个生活观察家，成为一位更好的写作者，用更多好故事触摸大读者、小读者的心灵，让他们知道更多的“怎么办”。
（作者系江苏省兴化市第二实验小学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