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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蜜记

[db:作者]  2020-10-09 00:00:00  互联网教育报

    同乡郑忠富数年前造新房,多出几块木板,寻思丢了可惜,便让木匠师傅箍成蜂桶,喷上一口蜜水随手搁一边。不想某日回村检视,嗡嗡营营,桶内桶外蜂来蜂往,已然收获惊喜。更妙的是两手捧起十分沉甸。倒过来一看,莹白剔透的蜂房遮去底下大档,竟已是满满一桶蜂蜜。几张微信图片飞来,算是取蜜的请柬。他的意思要么我当取蜜的师傅,要么我当取蜜师傅的下手,在边上照照电筒递递工具之类。酬劳是可以现场放开肚皮吃蜜。我虽然早年见识过父母在煤油灯下取蜂蜜,没少尝蜂蜜之甜,但也没少挨蜂针之刺,在技术实践上实际毫无发言权。所幸八十岁的老母一听取蜜之事,大感兴趣,恰是一个重金都请不到的取蜜顾问。于是携了一老一小和小筐,踏上阔别多年的故乡摘蜜之旅。

    时值仲秋,天高云淡,气候宜人。常萦绕在梦乡中的故乡被金色的稻田包围,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气息。田畴广阔,林公山雍容,白莲桥横跨古今。望眼处,处处新楼矗立,一派新农村富足景象。到达那个叫菖蒲的小村已是下午四时。摘蜜是夜晚的事业,所以趁了夜幕降临之前,去村边走了一圈。母亲虽然在城里生活多年,对于土地的情感却丝毫不减。祖孙两个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感着兴趣。一行人从布着野草的山村小径上走过,我想起了当年初中求学时的片段。那时每天来回通校,像只蜜蜂一样采着知识的花粉。这粉中有贫困岁月的苦涩,亦有回味中的甘甜。小儿却不管我的思绪万千,对他来说,从草丛中飞起的蚱蜢,才是童话里带着翅膀的侠客,值得他大呼小叫和一追再追。母亲爱看的是稻子金黄南瓜肥硕,对一只爬在大石块上悬垂着的大南瓜表达了她的担忧,怕那藤支撑不住,这个胖子会叭嗒一声坠下来……

    丰盛的晚餐之后,摘蜜大戏终于要开场了。大家一起去村里的一位老乡家借了摘蜜装备。原来村里养蜂的人不少。和父亲当年在煤油灯下赤膊上阵摆弄一把锅铲完全不同的是,这装备竟然武装到了全身,有头盔、防护服、手套、割蜜铲,使人惊讶不已。但最原始的螟虫香还是用着。蜂桶被底下蒙了白布服,从暗中搬到了堂前,架在了两条长凳的中间。空气中立时有了花粉的甜蜜气息和桶内蜜蜂极为繁杂的嘤嗡声。

    郑忠富将自己武装成一个体形庞大的摘蜜侠客,手上拿着割蜜铲,像是古战场上穿越过来的武将。此人方额大脸,须发浓密,孔武有力,实际上干的却是微电影的编导工作,原本一个初中文凭的人,走南闯北,哪里能养活自己就在哪里落脚;后来不知跑哪里进修深造一番,突然就干起了文化产业,而且还干得风生水起,常要创作剧本到通宵,自诩“李逵猛斧劈文章”,也是本村值得记上一笔的人物。螟虫香冒出的滚滚浓烟将蜂桶顶部的蜂驱向了桶底。周围的看客咳嗽着,被熏得纷纷后退。等到蒙在蜂桶上的棕绷一揭,灯光下放着荧光的蜂蜜油一般从蜂房里流出来,看客们又围了上去,一个个喉结发响,吞咽着被蜂蜜诱惑出来的口水。

    母亲在边上大声地指导着。她似乎回到了二三十年前和父亲一起摘蜜的岁月。那时全村就我家养蜂,多的时候有十几桶,村里人人称羡。

    “我们当年……”母亲对着女主人诉说着当年的事。蜂蜜勾起了多少甜蜜的回忆!那时,勤劳的蜜蜂从窗格子里飞进飞出,家里和山上的石崖洞中都有蜂桶,一年差不多要割十几斤蜜。女主人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母亲并不知道这位外来的媳妇并不太听得懂她的土话,只是被她激动兴奋的神情感染了。母亲更不知道的是,村里的很多村民早已养起了中蜂,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家有了自己的蜂。

    “哇,好多蜜!”一大块饱含蜂蜜的蜂房被割进了不锈钢脸盆。整个脸盆立时透出极为诱人的晶黄色。

    “这才是真蜂蜜!”母亲感叹。

    能不真?!都是从蜂桶里现场刚掏出来的。但这句看似多余的话却激发了普遍的共鸣。蜂是值得信任的,我们信蜂,却越来越不敢信人了。

    很快,每个人的舌尖都被蜂蜜的甜蜜占领了。当小铲勾给每人一小份带着蜂房的蜂蜜后,大家细细地品着,不再说话。这真是一个甜蜜的夜晚!品到的不仅有蜜的甜,还有“真”的味!

    蜂房被割了三分之二左右,重新套上棕绷放回原位。取出的蜂房被倒进洗得雪白的布服里过滤。第一道蜜根本不用手挤,只是提起来,悬垂着,蜜便哗哗往下直淌。

    “大概有十斤!”

    “我猜十二斤!”

    神算子们开始预测蜂蜜的重量。母亲是精准的,她报出了九斤!最后秤星上的数字停在九斤二两的位置。

    主人拿出了玻璃瓶。这么甜蜜的事业,当然要和远方的导师、朋友一起分享:“这两斤,明天要寄给杭州的老师!”

    “这两斤,寄北京!”

    “这瓶,顾问费!”

    豪爽的主人自己留了一斤,其他的全部分了。母亲坚决不要这顾问费,对她来说这太贵重了,怎么当得起!

    “怎么当不起!当年老姚是我爸的养蜂师傅,也是全村人的养蜂师傅,你现在就是师奶。这个蜜,是你们自己酿下的!”

    这么一说,母亲当下就乐了。那个会养蜂的父亲,在她心目中是多么高大呀!就算再穷再苦,他的生活中是有蜜的!而更料不到的,是他当年像只蜜蜂一样传播养蜂技术,竟在数十年后仍能酿出蜜来!

    “当年,我家的冻米糖,都是用蜂蜜做的!”

    母亲说。这是何等的傲娇!

    蜂蜜做的冻米糖,那真是天下最好吃的冻米糖。除了父亲,我没见过第二个人用蜂蜜做过冻米糖。吃过蜂蜜冻米糖的童年,即便贫困,想去也是不怎么觉得苦的!

    在我们谈着蜂蜜冻米糖时,忠富的儿子泽宇手持一条棍棒在院子里打打杀杀,自小练钢琴的景腾则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听。

    “想不到吧!今天的蜂蜜虽然是自己跑来的,可也是因为咱们村里勤劳的蜂多起来了!”

    是啊,蜂酿蜜,甜蜜的生活也要靠勤劳的双手来酿造!

    灯火下的村庄,我似乎听见了无数勤劳的蜜蜂在夜幕中嘤嘤嗡嗡,它们是在享受着这清朗甜蜜的夜晚,还是在议论明天的采蜜路线?!

    而身边这两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祖国的花朵,在他们成长的征程中,自然还会像蜜蜂一样去经风历雨,采撷酸甜苦辣,酿出自己的人生之蜜……

    (李寂如,原名姚立雄,当过多年教师,现供职于浙江省开化县纪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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