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项恩炜大学毕业,来自农村的他,作为华东师范大学优秀毕业生、上海市选苗育苗工程百名优秀大学生,顺利进入政府部门,捧起了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然而,才工作了一个多月,他就辞职了。“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一名老百姓。难道公务员不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吗?如果是这样,我的工作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更重要的是,项恩炜一直的愿望是做一个教师。高考时,他第一志愿报考了华东师范大学,第二志愿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第三志愿报考了浙江大学教育系,摆明了非要做个教师不可。
辞职当天,项恩炜从单位宿舍出来,提着大包小包,漫无目的地坐上了一辆公交车。恰好路过卢湾高级中学,被卢湾高中美丽的校园所吸引。“在这么美丽的校园里做个老师,应该挺好的吧。”他想。于是,跳下车就去应聘了。
那时,学校已经过了招聘季,但接待他的老校长李昌群看着眼前这个真诚、独特的年轻人,手里的一摞荣誉证书足以证明他的优秀,便破格把他留了下来。大概李昌群校长那时并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决定,让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而多了一个杰出的教师。
观察、记录,走进学生的生活
初登讲台,项恩炜遇到的第一篇课文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关于这篇课文怎么上,可以参考的内容特别多,名师开课的资料也很多。但大家对于这篇文章教什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项恩炜有些糊涂了:这篇文章到底教什么?高一的学生到底该学什么?他在教案上写下“教学目标”四个字,后面什么也没写出来。
最后,项恩炜用了一个最“笨”的办法:把自己想到的可以成为教学目标的全部写成教案。于是,便出现了教结构,教议论文,教复句,教悼词格式……他整整熬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项恩炜虽然按照师父的点拨上完了课,但是“教学目标如何确定”这个问题,他还是没有弄通。于是,他开始疯狂地查找资料。后来,他看到教师王荣生在《语文学习》上的文章,才恍然大悟。原来,要先把选文分类,才好确定课文的教学目标。于是,他按照王荣生的分类,一口气又写了3个教案。
就这样,项恩炜带着他特有的执着与认真,开始了教师职业生涯。
只要有时间就听课,师父的课项恩炜基本上一节不落的都听了。不只是听语文课,拿个板凳满校园听课,一年听课就将近1000节。
不只是听,项恩炜还做记录,记教师的课堂行为,记学生的课堂状态、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后来,项恩炜担任班主任,像记录课堂一样,记录着自己和班级一起成长的故事,而且尽量记录每一个细节。每年教师节的时候,他会将文字进行简单编辑、装订成册,当作礼物分发给恩师、同行。10年间,他任过6个班的班主任,每个班都有独立的博客。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记录?项恩炜说,想知道自己干了点什么,日积月累,勾勒出一个普通教师的命运图景;也觉得这应该能为研究教育的人提供一些材料和数据。项恩炜那时候根本没料到,自己后来会走上“学法研究”之路。
记录的过程也是项恩炜走进学生生活的过程。当真走进去时,他发现了一个充满无限生机、不可预测的世界。项恩炜动情地为班级的每个学生用文字画像。“上课时,他常常跷着腿,自言自语,东张西望,但是只要你和他四目对视,他就会知趣地做个道歉的姿势,开始乖一会儿。记得有一次造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在弄清原意后,我要求大家造句。结果,在所有四平八稳的句子中,王羲之的句子让大家记忆犹新:X和Y在果园里打架,X抓了一个桃子当手榴弹投向Y,Y马上也报复着扔了一个李子回去……”
在画像的过程中,项恩炜发现,调皮捣蛋的学生很可爱,原来每个学生的内心世界都是那么丰富。为了更好地了解和理解学生,项恩炜主动接受心理咨询方面的培训。2005年至2006年,他自费参加了高级心理保健师培训;2006年至2007年,自费参加了NLP教练技术培训。慢慢地,项恩炜发现个案具有更大的研究价值。于是,他的观察和记录越来越倾向于学生个案。另一方面,观察越多,发现的问题也越多。随着工作的深入,出于专业交流的需求,项恩炜的记录也开始聚焦问题,比如,“课堂的节奏”、“座位的排法”、“迟到的处理”、“粗心的干预”、“为什么手插口袋的学生会学得很好”,等等。
“我无法为学生负责”
转折,发生在2007年。
年初,班级学生“2007”(编者加)因为厌学,面临着中途退学的困境。作为班主任,项恩炜希望能够帮助他。于是,他们同吃、同住、同行40天。这个过程,项恩炜第一次完整地采用了实录形式:每天做了什么事,关键环节说了什么话,他的日记,他家人的记录……
当项恩炜跟学生同吃、同住时,他第一次发现学生世界的浩瀚——每个学生都是一个完整的小宇宙。“作为他的老师我连他每天饭量多少、需要多少睡眠都搞不清楚,连他的数学基础在哪里都搞不清楚,连他到底认同自我的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项恩炜说,有了这个认识之后,再走进教室面对学生时,“我觉得我是在犯罪。”
现实中,总会面临个别学生诸如此类的问题:“为什么每天看报纸作文还是不能提高?”“为什么他的英文单词记得比我快?”“为什么我上课很用功,却效率低?”“为什么我努力学数学,却还是不及格?”等等。每当这时,项恩炜都觉得惭愧,因为他不知道答案,不能给学生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是他总觉得类似的问题应该能用科学来解释。
于是,项恩炜耗尽半年薪水继续自费学习NLP教练技术,同时开始了对学生更为微观而有趣的记录:从学生的作文语言习惯看当事人的思维特点,再判断其幼年曾经接受的训练;从学生的站姿甚至眼球转动的方向看当事人的脑海活动,再请当事人给予印证……
项恩炜总是说:“我无法为学生负责。”他这样说,不是不负责任,而是相信,只有发展自我,才能获得自由;只有自主,才能真正地发展。于是,2011年在学校领导的鼓励下,项恩炜带领学校的“创新班”,开始了全新的尝试——寻找一种帮助学生建立自我的途径,让学生在经由“自由——自觉——自主”的过程中,循环上升式地建设自我。
新班初成,项恩炜让学生们申领任务,有的管卫生,有的管纪律,有的带领大家学习,让学生体验到良好管理状态下的班级舒适感。这种没有规则的时间持续了大约两三周后,感觉到“自由”的学生有的觉得好,有的觉得不好,当学生们体验到“没有规则不行”时,班规已经呼之欲出,辩论一番后,必需的规则水到渠成……项恩炜的这种做法契合了自由和规则形成的规律。
“我们第一次体会到自主的重要性,座位安排、教室布置、工作分配等都由我们自己完成;第一次知道评语并非只产生于老师的笔下,我们互相当评委,在评价中欣赏他人、悦纳自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可以撑起一个项目,但背后离不开的是每个同学的支持与帮助;我们25个人,本是独立的个体,但在相处的两年中,渐渐成为一个集体,每个同学的特长、才能都得到充分地发挥,收获也颇丰。”学生们在总结中写道。
这个创新班的探索获得了成功。项恩炜观察和记录的对象也渐渐从本校学生扩大到整个上海市的范围,再扩大到全国各地……研究个案积累达到了数百个。
让学生更易发生“真学习”
数百个学生学习个案记录与研究,无数次与学生一对一地交流,让项恩炜对于学习是如何发生的有了清醒的体悟。他越来越深切地认识到,学生的学习过程,是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进行了解与影响的。教师只有学会学法,只有放低身段,真诚地面对学生在学习中遇到的具体困难,也真诚地面对自己的盲区,才能够帮助学生。教师也只有将自己变成一个学习者,才能够带领学生一起学习,才能够明白在学习的路上,学生遇到了什么,需要什么。
据此,项恩炜总结出一套“学法诊断与指导”方法,这种指导无关学科,而是以心理学和学习科学为支撑,解决那些司空见惯的学习障碍问题。当教师们开始研究学生的学习时,会惊讶地发现:“教师以为自己讲了许多遍,学生就应该掌握,事实上是这样吗?”其实,教师的教与学生的学看似是一个时空发生的同一过程,实际上却是两个独立的过程。而教师对学生是否发生了学习行为,缺乏判断的标准和了解的方法。
2013年,项恩炜和江苏溧阳教师王宏一起发起成立“成为学习者”工作室。
工作室成员都是对项恩炜的理念非常认同的志同道合者和追随者。他们相信人人都是学习者,坚持以学习者的初心,借助学习科学、心理学的工具,对学生学习做微观的剖析研究,开发学生学法课程;借助对学习的理解,开发践行“教师教法培训”课程。
2014年底,在教龄满10年之际,项恩炜辞职成为独立教师,全身心地从事到“学生是如何学习的”、“教学如何设计更有效”的实践性研究中。
目前,项恩炜将“成为学习者”工作室的办公地点搬到了江苏省灌南县新知学校,在这所搞了多年课改的学校,他又重新回到课堂。项恩炜意识到,单独研究个体的学法是不够的,而是要将自己的理论与以学生为主体的课堂教学模式结合在一起,进行一场基于学法研究与实践的班级制课堂教学改革,进而形成让学生更易发生“真学习”的班级授课模型。
虽然,“成为学习者”工作室还很稚嫩,虽然许多研究还停留在个案阶段,还没有建构起系统的理论,“但我感觉方向是对的。”项恩炜对此坚定不移。
“若是明天就要死了,我们还会在一件事上如此纠结吗?只有全力以赴,才能不留遗憾。若是全力以赴了,若是明天就死了,你已经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即使别人不知道这是你做的,你也可以满怀骄傲地离去。”这是项恩炜的人生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