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教师最大的教育资源?在张国庆看来,教师最大的教育资源是自身的生命样本。作为教师,“重要的是你自己活得怎么样?你的境界有多高?你的格局有多大?你的发展意愿是否强烈?而不在于你教导学生怎么做”。教师的职业尊严只能从内心去寻找,不能向外求索。
“您56岁了?!”
淡青色的短袖衬衫,修身的小暗花裤子,乌黑的头发自然中散发着活力,双目炯炯有神,再加上挥之不去的笑容,无论从穿着打扮,还是面部神态,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生命状态,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56岁,这完全颠覆了记者心目中即将退休的乡村男教师形象,激活了记者对张国庆专业生活的好奇心与想象力。
没办法减缓自己的成长速度
张国庆是河南省淇县朝歌镇石桥小学语文教师。天命之年,他的生命轨迹才正式开始转航。
用张国庆自己的话说,他身上存在着许多“先天缺陷”:文革时期的初中毕业生,小学五年上了四年复式班,两年初中绝大部分是在田地里与贫下中农相结合;语言贫乏得可怜,“人一多,说了上句,下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
然而,在2009年,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一次偶然的学习,让50岁的张国庆萌生出要做一名好老师的强烈愿望。在这种愿望的支配下,他到书店买了两本书,一本是魏书生的《班主任工作漫谈》,另一本是李镇西的《做最好的班主任》。
成长初期,张国庆还不懂得什么是教育理念,能够做的就是照搬这些名师的经验。读《班主任工作漫谈》的时候,他照葫芦画瓢把班规班纪落实到自己的班级管理中,当学生有了缺点错误,就用让学生写说明书的方式取代自己的情绪冲动。读了《做最好的班主任》,就学着李镇西为自己制定“五个一工程”——每天读不少于10000字的书籍,每天写不少于1000字的教育教学随笔,每天至少与学生聊一次天,每天至少上两节经过认真准备的课,每个学期至少到每个学生家中进行一次家访。
从此,阅读逐渐成为张国庆的生活方式。每天早晨5点左右,当人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的阅读就开始了:从海特的《教育的目的》到马斯洛的《动机与人格》,从弗洛姆的《爱的艺术》到谢弗勒的《人类的潜能》,从苏霍姆林斯基读到乌申斯基、卢梭、洛克,从荣格、马斯洛读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他一边读,一边写出对教育、儿童、生命的理解。阅读,让张国庆懂得了该怎样上课,该如何与儿童交往,懂得了生命的终极意义。从此,他“每天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感觉到太阳都是新的”。
每天下班回到家中,张国庆首先要回忆这一天与孩子之间有哪些有价值的交往,以及带给自己的启示,并把这些细节与反思忠实地记录下来。从2009年至2013年,张国庆写了满满28本教育日记,每本大约十六七万字。这样的阅读与写作,让他逐渐悟出了什么是真教育,什么是伪教育,哪些是应该坚守的,哪些是应该摒弃的。这样的生活很苦,但张国庆却体验到了幸福。
2010年3月13日,张国庆加入了河南教师读书会。递交入会申请时,他在“个人成长规划”一栏中写下这样一句话:“合理安排作息时间,保证每天的读书学习时间不少于5个小时……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否则绝不食言。”
为什么非要如此与自己过不去呢?张国庆很清楚,以自己的年龄,在一线教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能从现在起为今后的生命岁月留下色彩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用心灵体操还生命本来面目
石桥小学共有50多名孩子,绝大多数是留守儿童。有些孩子整日沉迷于网络游戏不能自拔,作业不写,行为散漫,还经常惹是生非……张国庆把留守儿童的这些表现归结为自制力差。如何让学生从无法控制自己的生命行为中摆脱出来?张国庆研发了一种“心灵体操”。
这种心灵体操其实就是两种形式的走步:一是慢步行走,一是快步行走。慢步行走的过程中,心里默念“抬起”、“行走”、“落下”的口令,当默念“抬起”的时候,脚步就跟着抬起;当默念“行走”的时候,脚步便向前迈进;当默念“落下”的时候,脚步也跟着落地。要求口令、步伐要同步完成。快步走的口令只有两个字“左右”、“左右”……当迈出左脚的时候,心中就默念“左”的口令;当右脚迈出时,心中就默念“右”的口令。
据张国庆介绍,快步行走与平时走路的区别有二:其一,每走一步,必须把“左右”这个口令牢牢挂在心中默念,注意力要高度集中;其二,迈出的步伐要适当快一些,走得太慢容易造成注意力分散。
从去年10月开始,张国庆与学生利用每天大课间、每周体育课,与学生一起进行心灵体操训练。大课间每次训练20分钟左右,体育课每次训练半个多小时。
大道至简。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因为能有效提升学生的专注力,从而取得了令人惊喜的效果。两个学期下来,张国庆亲眼见证了学生的变化:学习方面,学生在上课时注意力由原来的比较分散,变得越来越集中,背诵课文的时间得到了大幅度缩短,进行问题思考与课堂交流的时候,能够展开联想创造性发挥,学生由过去的不爱学习变得对学习饶有兴趣;生活行为品质方面,由过去的斤斤计较,变得谦和、宽容了,班级、校园的值日由过去的不断提醒、督促,变得能够主动、积极、高质量地完成。
张国庆认为,心灵体操训练着眼的是生命的根性,这个根就是意识,亦即把学生分散的意识,通过训练达到高度集中。意识的高度集中,保证了学生能够通过自我的内在力量控制自我情绪、注意力、行为等不随心所欲,不信马由缰。“心灵体操让儿童远离了暴躁、烦躁、浮躁,保证了生命本性的回溯”。
最大的教育资源是自己
什么是教师最大的教育资源?在张国庆看来,教师最大的教育资源是教师自身的生命样本。作为教师,“重要的是你自己活得怎么样?你的境界有多高?你的格局有多大?你的发展意愿是否强烈?而不在于你教导学生怎样做。”
在教育教学工作中,凡是要求学生做到的,张国庆就会为学生做出榜样。他每接手一届学生,都会告诉学生——“向我看齐”。多年来,他一直是学生值日小组中的一员,放低姿态,接受值日小组长的领导,与学生一样打扫卫生;在激发学生学习的热情方面,他每天坚持读书、写日记。
2009年,张国庆开始与学生一起共读一本书。《西游记》、《再寄小读者》、《爱的教育》、《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昆虫记》、《鲁宾逊漂流记》等众多名著,为留守儿童的生命成长奠基了高贵的精神底色。
学生有了阅读兴趣,张国庆从家中搬来了一个书架,从他的私人藏书中找出近200本适合学生阅读的书,又发动每个学生捐出3本课外读物,在班级建起了图书角。时间一久,学生的阅读需求大增,图书角越来越不能满足学生的需求。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到县城的书店办理阅读卡,一到双休日,学生就会自发地到县城去借书。
师生共读激发了学生的表达欲望。只要是上作文课,张国庆的学生就会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多数学生天天写日记,有的学生自编小说、童话,有的学生还写过连载小说。就这样,这些留守儿童在阅读和写作中开启了自身的生命能量之门。
和留守儿童共同过一种精神生活,让张国庆与学生的关系异常融洽。只要下课铃一响,张国庆的时间就属于学生了。他在校园、后操场和学生跳叮咚、竖墙头、摔面包……只要学生喜欢的游戏,他都会参与其中。只要他一出现,身边总会围着众多学生,这些孩子在他面前,好像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石桥小学没有专职音乐教师,为了解决音乐课的难题,五音不全的张国庆把音乐课完全交给学生。
第一次主持音乐课的是李巧、周志萍两位同学。她俩一人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支粉笔,把大头朝上当话筒。报幕时声音齐整、甜脆,动作也很协调,很像那么一回事儿。唯一不足的是,许多学生扭扭捏捏地不愿登台。
张国庆并不急于解决这个问题。第二次上音乐课,几个学生又去找他,张国庆一反常态地向他们挥手说:“不上,不上,上次音乐课,许多学生都不愿意唱,如果你们非要上,老师有个条件,必须把唱歌人员名单和歌曲都报给文娱委员,歌曲不能少于20首,唱歌人员不能少于20名,如果这些条件满足了,咱们就上音乐课,这些条件不满足,就改上语文课。”到了上课的时间,文娱委员那里足足写满了40多首歌。“那次音乐会开得很好,一直到了下课的时间还没有唱完”……
活出师者的生命尊严
像犟龟一样执着于自己隆重的生命庆典,一直是张国庆的生命基调。
一个56岁的乡村教师,对教育的热爱不改初心。不断有人问张国庆:“为什么这个年龄段在教学一线依然充满激情?”“让生命开花,为60岁人生做准备”,是张国庆的答案。
张国庆把这句话写在日记本的扉页当成座右铭,每当思想上有了障碍、行动上有了懈怠,他就从这句话里汲取力量。在张国庆看来,60岁到75岁甚至到80岁,才是生命最为精彩的阶段。
近年来,张国庆一直在围绕着60岁规划生命,践行规划,尽最大努力保证自己的60岁、75岁,甚至80岁发出光彩。
现在,张国庆从阅读中认识生命、了解生命、引导生命。“内行靠专业精读,不外行靠大量阅读。”张国庆对台湾著名阅读推广人高希均的这句话高度认同,严格践行。阅读,使张国庆原有的生命经验不断得到突破,对生命的认知不断得以扬弃,自身的生命素养经历着一次次艰难超越。
大量的阅读与写作,让张国庆有机会接触到省内外众多对教育情有独钟的教师朋友,他们志同道合,彼此倾慕,相约活出教师的生命尊严。
关于教师的生命尊严,张国庆总爱用一句最简单的话语表达他的理解:教师的职业尊严只能从内心去寻找,不能向外求索。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尊严,从来就不是别人赋予的,而是内心的从容与淡定。从容,就是做最好的自己,走自己的路。
“把自己的尊严建立在一些外在的荣誉、利益或寄托在获得上司的承认方面,这种所谓的尊严,或许可能让我们得到一些在别人面前炫耀的资本,但这种尊严由于是依附于一种外在的索取,长此下去,除了成为他人的附庸之外,我们不仅一无所得,而且会把自己拖入无休止的生命痛苦之中。”这就是张国庆对教师生命尊严的理解。
正是凭借这样的信念与努力,张国庆不仅经常应邀为教师作报告,而且成为多家教育媒体的作者。2011年当选河南省首届最具智慧力班主任时,张国庆发表了这样的获奖感言:“在教师专业成长的道路上,没有年龄之分,没有学历之分,没有智能之分。我真切地认识到,教师成长的关键,在于我们是否相信自己。”
张国庆,河南省淇县朝歌镇石桥小学语文教师,50岁开始职业生命觉醒,用教育让留守儿童的生命得以绽放,2011年当选河南省首届最具智慧力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