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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类在宇宙间占怎样的地位?
依我所知:
甲、我身很小(无穷大天体中之我),却又很大(观我身包孕微生动植物之繁);
乙、人和物是平等的(观人类和一般动物生理构造与生活状态之大体相同);
丙、人和物是一体的(观人类和一般动物生命之同源与空际电流之感应);
丁、我生很暂(地球悠久历史中之我),却又很永(宇宙整个生命中之我);
戊、人类和一切生物都在竞争生存与不已进化之中乃有我。
(二)人类要求些什么?
甲、求生;
乙、求群。
因求生而自“爱”,因求群而“爱”群。
却又起一种反动:
是爱生的,又爱杀;是爱群的,又杀人。
试就历史表现分析起来:
1. 为求我或我群的有利,或欲伸张于我或我群有利的主张,不惜加害于他或他群,这种“杀”,是“爱”的偏私的表现。
2. 有所极爱,求之不得,或被毁损,忿极恼极,因而自杀,这种“杀”,是“爱”的偏激的表现。
3. 为了他加害于人,乃至加害于群,因以公意加刑于他,这种“杀”,是“爱”的正直的表现。
4. 为了保全群的生命,不惜牺牲我个人的生命,这种“杀”,是“爱”的伟大的表现。
(三)这是人类间唯一的大问题:
人类间唯一大问题,是“全生去杀”。
古今中外宗教家、政治家、法律家……一切主义,一切学说,都从这基本观念产生出来。
我们对于解决这问题,主张从基本下手,把人们的“知”和“爱”扩大起来,加强起来,但须有进一步的具体办法。
我们所采的办法,是就人类所固有,自少而多,自小而大,顺的,不是逆的,启发的,不是输入的。
(四)解决人类间唯一大问题的具体办法怎样呢?
人们为求他的生存,都在爱他的群。但有所爱,便有所憎,憎之极而相杀:爱限之,实则知限之;很多人为爱他的群,都在提出求生存方法的主张,为欲伸张我的主张,便排斥他的主张,演成相争相杀,知限之,实则爱限之。若把人们的“知”和“爱”扩大起来,“知”为之导,而“爱”随之,爱既扩大,所爱的群亦扩大;若把人们所爱,逐步扩大到全人类,那么相争相杀的惨,或可减免。
欲扩大他们所爱的群,必先把群加强团结起来,断没有侵略他群的心,必须有抵抗他群侵略的力,否则他群加害于我时,无力自存,群的生命也就毁灭。
怎样加强团结呢?方法在把一群间地力、物力、人力凝聚起来,而人力是一切力的中心,必使每一个人肯把他所有力量,完全贡献给群,构成群的整个力量。
如何使人人肯贡献他的全力呢?
方法在使人人认群为我有,我为群有。
认定群为我有,那么,群的事是我的事,我必须尽我的义务;群的利是我的利,我必须取得我的享受。
这样一讲,国父中山先生所提倡的三民主义,就可以了解。
群为我有,这个意义,就是“民族主义”。
群的事,是我的事,这个意义,就是“民权主义”
群的利,是我的利,这个意义,就是“民生主义”。
“群为我有”下的政治,就是民主制度的政治。
“群为我有”下的经济,就是社会主义的经济(一万人的国,就是一万人共有的国。这一国的利,就是一万人共有的利。在这种意义下,当然与私人资本主义不相容。但要做到,定须有相当步骤与时间。)
群的利是我的利,利从哪里来呢?从开发地力、物力得来。人人是认群的事是我的事,群的利是我的利,那么,要人人肯出全力来开发地力、物力,使凝结而成整个的群力,非不可能的事。人人果认群为我有,我为群有,那么,就把群扩大到全人类,也非不可能的事。欲实现全人类“全生去杀”的理想世界,这只是一个总原则。当然还有很繁复的方法问题,留待解决。
站在这很繁复的方法问题中心,来研究和执行这整个解决方案的,是什么人?是政治学者和政治家。但各种人不论站在什么岗位,都须认清这套理论,望定这个目标,分担部分工作。
(五)那么我们担任什么部分呢?
我们担任部分,就是——对全群的人,用启发方式,在每一个人长日劳力或劳心,换取他的生活需求时,帮助增进他的知和能,使了解到我与群的关系,尽量贡献他的力量,来开发地力和物力,凝结而成整个的群力。
所谓用劳力或劳心换取生活需求的日常工作,就是职业。
所谓用启发方式,就前项工作,启发他的知和能,使每一个人明了我与群的关系,贡献他的力量,来开发地力和物力;或尚未有前项工作,因养成了相当程度的知和能而取得工作,这就是职业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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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黄炎培教育论著选》,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10月第一版)
随看随想 该文原题《职业教育的基本理论纲要》,系黄炎培先生1943年(民国三十二年)4月14日所作。文章论列职业教育的两个基本理论,一基于人生观,一基于时代。这里选刊的是上篇“基于人生观的认识”部分。这是一个民国知识人、一个职业教育家对教育和个人、和社会、和宇宙万有的关系的哲思。
本文开头,黄炎培先生写道:“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曾作一文——《我之人生观与吾人从事职业教育之基本理论》,以明本末之相因,天人之一贯。”该文,可参看。
黄炎培先生是近代民主革命家和职业教育家,1878年生于江苏川沙(今属上海),1965年辞世。(任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