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是20世纪现代中国绘画的代表画家之一,他坚韧不拔地实践着“油画民族化”、“中国画现代化”的创作理念,执著地守望着“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心底”的真切情感。简朴的生活、敢于直言的性格和殉道般的艺术追求让他成为艺术界的一座高峰。虽然吴老生前遗嘱不举办任何追悼仪式,但在他逝世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悼念他。我们要从先生那里受到启发、感召,要学习他的艺术、他的风骨……——编者
吴冠中 在怀念目光里远去的背影
■本报记者 张树伟
8月9日下午,由文化部、中国文联共同召开的吴冠中纪念座谈会在文化部举行,众多文化界和美术界的人士怀着长歌当哭的心境缅怀吴冠中先生。而在中国美术馆五楼的展厅里,“不负丹青——吴冠中纪念特展”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向观众开放。和那些熙熙攘攘的展览不一样,这里有的只是面对作品的交流和怀念。随着这些活动带来的情感慢慢发酵,人们逐渐感受到吴冠中先生逝去之后留下的巨大空白。在人们回忆的往事中,我们可以看见吴冠中先生的渐渐远去的侧影,看到他的情怀、勇气和对生活以及土地的深情。
有好的作品留给后世就是最大的成就和欣慰
文化部党组书记、部长蔡武回忆了他和吴冠中先生的几次接触。蔡武说,我和吴冠中先生生前有过几次不长的接触,但都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印象最深的是去年10月份,吴冠中先生90岁诞辰前后,我陪国务委员刘延东同志去给他过生日。吴老说他一辈子没有生日,他认为个人过不过生日无足轻重,只要有好的作品留给后世就是最大的成就和欣慰。吴老当时的状态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后来参观过他的一次作品展,当时他给中国美术馆和几个馆捐献的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览。吴老亲自陪我们去看展览,看到他当年在张家界写生时候的一幅画,我就谈到我去张家界时跟张家界的朋友们也说,张家界之所以在世界上成为有名的旅游胜地,其中和吴老还有一点渊源,就是因为他到张家界写生,那个时候条件还非常艰苦,写生过程中画了画,拍了很多照片,做了很多宣传,当时张家界“在深山无人问”,后来张家界成为世界知名的旅游胜地。吴老非常开心,他说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几次很短暂的接触中,吴老的胸怀品格,对人生、对人民、对生活的深刻感悟,深深感动了我。吴老不但是学贯中西的大艺术家,也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鼻祖,90岁的老人站在潮头,引领艺术发展的方向。
大家要看吴冠中的画就要到中国来
吴冠中的画单幅拍卖动辄千万,但他却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吴冠中全集》执行主编胡紫桂在接受凤凰网采访时回忆了吴冠中简朴的生活,吴冠中住在一套70平方米左右的老房子里,家中的沙发破了都是用透明胶布粘起来。
“我的艺术是属于人民的”,这句话在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李磊听来,有他特别的感触。吴冠中多次把自己的画作捐给博物馆。其中,从2005年到2008年,吴冠中先后分三次无偿捐献给上海美术馆87件代表作品。李磊回忆说,记得2008年3月1日,吴冠中先生找我去商量捐赠作品的事,他说:“我的艺术是属于人民的。以前我很失望,以为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我的艺术,甚至想把作品放在国外去,那样可能更加便于传播我的艺术。我现在不这么看了。中国这二三十年有了多大的变化!现在世界都羡慕中国的发展,我们要对自己的国家充满信心。我觉得我要把最好的画留在祖国,大家要看吴冠中的画就要到中国来,要研究吴冠中就要到中国来。”
“我的艺术是属于人民的”,在李磊馆长听来,这句话的分量是非常重的,这就是吴冠中先生的见地、胸怀和气魄。
吴冠中与张仃的世纪对话
吴冠中生前曾尖锐批评中国美协画院体制,身为中国国家画院院长的杨晓阳曾请教过吴冠中对画院体制的理解,并深受教益。杨晓阳在纪念座谈会上谈了他对吴冠中的独特理解。
杨晓阳谈到了张仃和吴冠中在最后几年里观念上的对立。杨晓阳认为,他们的观点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张吴都崇拜鲁迅是一致的(张仃至死都在捧读《鲁迅全集》,吴讲“一百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张吴的观点“形式美,形式就是内容”与“守住中国画笔墨底线”是一致的、本质上没有矛盾的;“拆掉中国画的围墙”和“城隍庙与毕加索”是一致的。“风筝不断线”,“不要脱离人民群众”,“美术为人民服务”,这两个人在这一点上也是完全一致的,可以说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这个误会,杨晓阳认为对我们有几点启示:两位先生的语言表达方式表面上是不同的,但实质上逻辑是一致的。张仃先生的语言表达是中国式的,是带有政治家风范和胸怀的忍辱负重式的,讲究度的把握。像中国传统中很多大家都是大政治家的现象一样,张仃既是艺术家,同时是政治家,考虑问题还要解决问题。吴先生的表达是西方式的、艺术家式的,强调艺术的独立意义和性质特性;他是强调式的、夸张式的,重其一点不及其余,直接切入本质。
杨晓阳认为,两位先生客观上是唱了双簧,无论自己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一个是提出问题的勇士,一个是解决问题的大师。这场争论是这一个世纪以来,这个时代表现角度、方式语言不同,而实质完全一致的最佳合作的双簧对手戏,表现出他们共同的一种忧患和无奈,敲响了警钟,留下了绝唱。
杨晓阳说,吴冠中关于美协、画院应解散等尖锐的批评犹在我们耳旁,都是这个时代惊世的警钟,体现出一个有良心的艺术大师的高贵人品和不怕牺牲的殉道精神。他的逝去是历史的损失,他和张仃先生最后的对立,本质上是最后的合作,随着时间推移,我想他们的世纪绝唱会更加显示出时代的光辉,因为他们是我们时代光辉的代表,让历史去证明吧!
最感到满足的是从法国回到祖国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袁运甫曾陪着吴冠中先生多次深入生活。在他看来,吴冠中先生在艺术劳动方面绝对是一个模范,只要有一点时间,他就必须坚持要画画,而且坚持深入生活。
袁运甫说,我觉得他还有很多想法没有来得及实现,他实际上也是一个很谦虚的人,他常常说,我有很多想法想到了,但是我没有做到,这只能是一个终生的遗憾。吴冠中说我有一点最感到满足的,就是当初在法国到底是回来还是不回来,他们四个人,赵无极、朱德群和书法家熊秉明,之后是通宵讨论,吴先生说,我是中国人,我要离开了祖国就没有我的前途。我现在终于想到我这样子的想法、这样的做法对了,这一点我始终是自豪的。在他逝世前不久,朱德群因为病重不能来参加展览,他的太太来了,吴先生跑上跑下,为把朱德群的展览办好,尽了很大的努力。
就是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吴冠中努力地去深入生活。在袁运甫看来,吴冠中这一辈子有一点坚持了,就是艺术家必须到生活里去,他说艺术家要脱离了生活,他就失去了写生、反映现实的本真,他的技艺的锻炼就太课堂化了,太画室化了,太缺少活生生的探索和表现了。所以他一有机会就希望能到生活里去,他后来身体的病症也多了,但是他到生活里去,始终以健康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不搞特殊化。袁运甫回忆说,吴冠中甚至有时候从海南岛回来,坐火车,他的位置要让给他的油画包。艺术作品的产生,是我们作为画家的一个最后成果,他说任何人都应极为重视它。
怀同样心愿者无别离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和吴冠中是忘年交,2006年许江在北京举办个展,和吴冠中先生有过一次长谈。吴冠中说:“我一直都在怀念杭州。现在画价普遍高了,当然是好事,但让我悲哀的是,美少了,描绘多了,技法多了,这些东西是另外一个行当。现在许多美术院校离美越来越远,都往技术上去了,杭州我的母校还留着美的宗旨,对杭州母校真正的感情还是希望发扬美的东西。美术,美术,如果‘美’消失了,变成‘术’,那是悲哀。”他还说,“在初中的时候,我接受丰子恺的作品,觉得有生活情调,有亲切感;进国立艺专后,瞧不起他了,觉得太简单。转了一大圈,现在再看丰子恺的画,仍然觉得好的,充满意趣和天趣。丰子恺是大师,大师是慈母,大师是人类灵魂的母亲,他们的作品里永远有亲切动人的东西。”许江认为,吴先生的这些话,这些关于“诗性”的阐述,长远地滋养着我们。今天,我们正是通过记忆,重塑吴先生的形象和精神,回应时代与社会的关注,在记忆的聚集里探明某种历史的命运的踪迹。吴先生并不孤独,在他的身上,在他的灵魂深处,有他的师者,他的同伴,还有一代代诸如我辈的他的学生们。
去年12月,许江看望吴先生。临分别再见时,他说:“吴大羽先生曾说过:‘怀同样心愿者,无别离。’”此话当长歌,记忆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