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诗人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夏花绚烂，秋叶静美，生命本身有着自己的律动与节奏，在绽放的时节就该尽情释放，在枯萎的时候就走向消亡。
然而，在重庆却有一种树木——黄桷树，在春夏之交，在百花绚烂迷人眼的时候，落叶纷飞，华美辉煌，以不一样的节奏展示着生命的另一种情境。四月的重庆，繁花盛开，春光和煦，而黄桷树又一次满城纷飞它的落叶，神奇的生命似乎与季节捉了一个小小的迷藏。
在我办公室的窗前，有一片黄桷树林。粗壮的树枝，浓密的树叶，成了我伏案最好的风景。每年四月中下旬，春光温暖，柳絮开始翻飞，这些葱绿了一年的树，正悄悄地酝酿着一场华丽的演出。首先是林子最高处的一丛树叶，被某一缕阳光点燃，突然变得金黄，在绿树丛里，醒目的张扬着明晃晃的光芒。紧跟着，一片一片叶子，一根一根枝条，以特有的默契渐渐扩散。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便通体金黄，绚烂夺目。黄透了的黄桷树叶，还透着些春天土地的潮润气息，耐不住枝条的留恋，很快就开始掉落。几乎与此同时，鹅黄的新芽儿从枝头迫不及待地挤出来，在春光下，迅速展开了新叶。一棵树的季节转换，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就匆匆完成，实在令人惊叹。
林子里每棵黄桷树树叶变色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于是，在我的窗前，就会出现这样一种神奇而绮丽的景象：有的树木还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一派盛夏的景象；有的已经金黄通透，满眼亮丽，一派秋日的风情；有的正新旧交替，枝干光秃秃的，又有了冬时的萧瑟；而那些等不及的，已生出黄芽新叶，满目春光。色彩斑斓，多姿多彩，春夏秋冬，尽收眼底，让人喜不自禁。
走出小树林，到学校广场，另有两棵近百年的大型黄桷树舒展着巨大的身形，如两把巨伞，盛开在苍翠的校园。繁盛的枝叶遮蔽了广阔的天空，浓荫一半洒在校园干道，一半停在碧绿的草地。树叶更替的时候，满树辉煌，层层叠叠的叶子如同一片金色的瀑布，从树顶倾泻而下，流动着美丽而耀眼的光芒。风儿吹过，黄色的树叶撒着欢儿从树冠飞下来，如同一场金黄色的雨，洒落在校道和草坪上，很快就在地面铺成厚厚的一层。
黄桷树落叶的时候，绿油油的草地上，闪着光的落叶与草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人拾起一片颜色和形态都满意的落叶，小心地夹进书本里。有人踏着厚厚的落叶，细细聆听它簌簌的歌唱。有人坐在小树林下的条凳上，捧读一本喜欢的书，飘落的叶子与书页上的文字相映成趣。
毕业的学生，在远离重庆的他乡，依然会怀念校园里黄桷树的落叶。于是，每年到叶落的时节，我便端着相机，努力从各种角度记录叶落的姿态。
黄桷树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无论土地是否肥沃，它都能够顽强地生长，即使在悬崖峭壁，在被生命遗弃了的岩石缝隙，它也能绝处逢生，长成参天大树。这种不折不挠、倔强不屈的个性与重庆人的精神气质高度契合。因此，在山城重庆，人们对黄桷树有着特殊的情结，很多人家的屋前檐后都种有高大壮硕的黄桷树。人们在树下喝茶、聊天、打牌，孩子们在树下追逐、游戏，成为重庆人最朴实的生活记忆。出生于重庆的作家三毛，就曾经在作品中写下了“黄桷树儿黄桷垭，黄桷垭下有我家”的句子。
在重庆，流传着一种说法：黄桷树在什么时候栽种，就在什么时候落叶。我不曾考据这一说法的科学性，但内心是喜欢的。当黄桷树被种植的一刻，就意味着它的生命与大地有了相守一生的约定。生命的记忆既存在内心的年轮里，也存在于这枝枝叶叶的深情里。时间到了栽种的那一刻，久远的记忆被唤醒：根须在泥土里的探索，大地的芬芳，新芽分娩的阵痛，鸟语花香的欢迎……都清醒而美丽的重现。于是，一场生命的纪念即将展开：色彩的变换，落叶的飞扬，枝条的裸裎；破壳的好奇，新生的娇羞，舒展的优雅……都是生命庄重的仪式，演绎出一场念念不忘的深情。
季节轮换，时间流逝。战火纷飞的残酷，黄桷树见证着；繁华鼎盛的热闹，黄桷树见证着；荒凉孤寂的冷月，黄桷树见证着……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人世间的悲喜每天都在演绎，只有这挺立的黄桷树，守着古老的约定，年年舞动着生命的绚烂与奇妙！
看见黄桷树开始落叶，重庆人会轻松愉快地说一句“黄桷树换叶了”，一个“换”字，形象地勾勒出一个生命新旧交替的过程。黄桷的新生，容不得你的落寞和悲伤，新生的惊喜会在一刹那刺破你的感伤。新的生命蓬勃着驶向新的年轮，珍藏的记忆与岁月的深情还在永恒的酝酿……
也许有一天，在他乡的你，不经意间翻开一本书，书中掉出一片枯黄的黄桷落叶。那刻，你的心情，会不会像重生在枝条的嫩芽一样新鲜？
（作者系重庆市第一中学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