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左起:周小燕 霍懋征 马约翰 朱九思 黄炎培 斯霞 后排左起:蒋南翔 吴玉章 陈鹤琴 叶圣陶 插画作者:林以柔
叶圣陶:语文大师泽后世
在您的人生中,无论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享誉文坛的文学家,还是思想新潮的编辑家,抑或是推动科学教材体系建立的出版家,都没有停止对教育规律的探索、对教育本质的追寻。
1912年,您来到苏州言子庙小学,怀抱一颗“从事教育以改革我同胞之心”,投入到教育工作之中。然而,您这位不喜欢拿教科书照本宣科的年轻人,很快成为旧教员眼中的另类,最终学校将您“扫地出门”。
后来,您又来到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1932年,您开始集中创作《开明国语课本》。那一年,您创作了400余篇课文,周旋于造书工厂的红墨水、蓝墨水、校样、复写纸中,一年里“未听到蝉鸣,未看到荷花”。
那套课本,摆脱说教式的刻板面孔,课文短小精悍,富有生活气息。您虽一年“未听到蝉鸣,未看到荷花”,但学生们却从课本里听到无数的蝉鸣,看到连天的荷花。
新中国成立后,您又以极大的热情和精力领导中小学教材的改革和建设,为新中国的教育事业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现代教育要培养出一个个自由的人,不能再以圣经贤传为教,不问其是否适用于教,以此为幌子,把受教育者赶上利禄之途。”
“教育要为全社会而设计;教育决不能为挑选少数选手而设计,结果使这些选手光荣显要,站在众人的头顶上,伸出手来,收受众人的供养。”
回望您说过的话,今天的我们,依然感动、感慨。
蒋南翔:奋力开创“新清华”
您是清华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位共产党校长。
但您上任的时候,清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院系大调整令学校元气大伤。清华的文、理、法学院均被调走,唯一剩下的工学院,被要求按照苏联的模式划分专业,以适应高速培养工业和科技人才的需要。
您也是清华的学子。对于母校被“肢解”,您一度流下眼泪。您说,清华怎么会同意把理学院分出去呢?如果自己早到半年,就决不同意这个方案。
您是一名职业革命家,20世纪30年代就参加学生运动并加入中共地下党,写出传世名句“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但是,对教育,您这位老革命,又真的懂行。
为了把“旧清华”改造成“新清华”,您创立了影响深远的高校“政治辅导员”制度,并鲜明提出“又红又专”的办学目标。围绕这个目标,您在清华开展系统性的工作。您还多次强调要坚持社会主义的办学方向,“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光想自己不想国家,学习再好,技术水平再高,正当中华民族处在被人凌辱的时候,袖手旁观跑了,要这样的人干什么?”对清华师生而言,您是令人尊敬的前辈学长、备受爱戴的良师益友、深孚众望的杰出领导,是清华优良传统和办学风格的重要铸就者,是当之无愧的“清华之魂”。
1985年,您在最后一篇关于教育的论著《高等教育要认真解决两个根本问题》中说,中国长期的教育实践告诉我们一条最重要的经验,办高等教育,必须优先考虑和解决两个根本性的问题,一个是方向问题,一个是质量问题。
人这一生,总要走向终点,总会有最后一篇论著,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解答。
而有的人,他的问题,他的解答,十年,几十年,乃至百年,都不会过时。
您就是这样的人。
马约翰:体育宗师美名扬
武林宗师有叶问,中国体育教育的宗师,则有您。
您身材匀称、行动敏捷、体能惊人。您生于1882年,少时脑后还蓄着辫子。传说年轻时您全速奔跑时,辫子可以水平于地面。当然,学生们目睹更多的,是您创下的种种运动奇迹:76岁夺得北京市网球双打冠军,并被评为国家一级运动员;任全国人大代表期间,每逢会间休息,便在人民大会堂“跑楼梯”,从一楼跑到二楼、三楼,再跑下来,您邀请别人比赛,竟无一人敢上前比试……
当然,您的宗师名号,不是靠这些获得的。
1920年,您执掌清华学校体育部。在您手上,不过数年,清华体育教育改头换面,其体系之完备、训练之系统,莫说当时的北平高校,放眼整个国内教育界,罕有能出其右者。清华的体育传统,自此一举奠基。1964年,清华大学举办庆祝您服务清华50周年纪念大会,校长蒋南翔正式发出号召:“把身体锻炼好,以便向马约翰先生看齐,同马约翰先生竞争,争取至少为祖国健康地工作50年!”“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这句口号迅速冲出清华园,响彻大江南北,成为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象征。
您在一个岗位上孜孜不倦、勤勤恳恳地工作了52年。您的雕像,和朱自清、吴晗、闻一多三位大学者一起矗立在清华校园里。身为体育宗师的您,和大师巨匠一起守护着水木清华的风骨和品格,也守护着中国体育教育的华彩篇章。
斯 霞:童心母爱育幼苗
各行各业,中国人历来讲究德艺双馨。那些伟大的教育家,底色都少不了“教德”二字。纵览您的一生,您为人所知,靠的是教学之艺;您感动杏坛,靠的是教师之德。
您最闪亮的标签是“童心母爱”,您曾质朴地解释说:“与孩子打成一片,这叫有童心,要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这就叫作对学生的母爱。”童心母爱一直标示着您教育人格的特质。
曾有一次上课,您走进教室。此时,刚“疯跑”回来的孩子还在大呼小叫,喧闹不已。您没有大声斥责,而是温和地说:“有的小朋友还没有做好上课的准备,现在老师走出去,请大家赶快坐好。”接着便转身走出教室。等您面带微笑回到教室时,学生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好了。
教育是把知识、品德内化为人的行动指南的过程。凭教师之威,您恢复课堂纪律,不过提高嗓音一句话的事。但是您没有,您用暂时回避,给孩子一个缓冲的时空,让他们因为深切体验到教师的尊重,从而自尊自爱。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尊重喜爱孩子,这话,这事,说不出口,做不出来。
您有“讲台上的梅兰芳”的美名。从来技艺傍身易,美德入心难。臧克家为您所作的诗,至今读来,依然令人深深回味——
一个和孩子常年在一起的人,她的心灵永远活泼像清泉。一个热情培育小苗的人,她会欣赏它生长的风烟。一个忘我劳动的人,她的形象在别人的记忆中活鲜。一个用心温暖别人的人,她自己的心也必然会感到温暖。
霍懋征:“人以载道”真“国宝”
您生命的底色,是大爱。
您的爱,不仅是对孩子的爱,更是对人类的爱。因为有这样的大爱,苦难便打不垮您,反而在您心里浇灌出最美的花朵;您便能俯下身子,甩开一切条条框框,去理解最微弱个体的最真实心跳。
不是吗?
“文化大革命”中,您被批斗关押。有一天您获准回家,满心欢喜的您一到家门口,看见的却是13岁的儿子躺在血泊中,已经死去。据说,他是被红卫兵扎死的。
您遭受这样的打击,没有沉沦。痛哭之后,您想到的,是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那些思想畸形、行为扭曲的学生。您是教师,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人类的灵魂出问题了,您不管,行吗?
那时起,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的您,暗暗做出一个决定,如果有朝一日还能重返讲台,您一定改教语文,因为语文是载道之学,是人文之学,是塑造人类之学。
当动乱结束,您终于如愿。“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没有兴趣就没有教育”“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我爱我的学生,学生们也爱我。每个孩子,我都认真去教,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在三尺讲台上,您迸发出惊人的能量,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永远的丰碑。
包括国家领导人在内的很多人,都由衷地称您为“国宝”。您追求了一辈子文以载道,其实,您自己便是“人以载道”,您代表着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后来者从您身上,能汲取到无穷无尽的精神力量。
朱九思:无愧教育无愧心
您的名字取自《论语·季氏》之“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很多人评价,看您一生之为人处世,可谓人如其名,行如其名。
您从1953年担任华中工学院(华中科技大学前身)筹委会副主任,到1984年底卸任学院党委书记、院长,在华中科大的领导岗位上工作了30多年,把学校从一所全国二流的工科院校带到著名一流综合性院校。您曾自我评价:“我当校长时创造性的工作主要是两件半事情:一是提出了发展新思路,‘走综合化道路’和‘科研要走在教学的前面’;二是采取超常规的办法广揽了一大批人才;半件事是植树造林。”
您那句大名鼎鼎的“科研要走在教学的前面”,领一时风气之先,为后人津津乐道。著名教育家刘道玉评价说,您的观点非常前卫,当时许多人非常不理解,那时您就意识到,一所大学不做研究,教学就不可能有新意,就不可能培养有创造力的人才。
您在中国高等教育界是一座丰碑,但您也有血有肉,有过害怕。执掌“文化大革命”后我国第一所实行改革的大学,您在晚年表示:“我怕不怕?我也怕,说不怕那是假话。但是,老怕也不行啊,责任在身,除非我辞职不干。”
这就是您身为教育家的伟大之处。办学的方向一旦确定,就百折不挠,就千方百计要达到目标。您也怕自己犯错误,但您更怕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师生,对不起“教育”二字。
陈鹤琴: 现代蒙学为人先
您曾痛斥中国幼儿教育的三大病:外国病、花钱病、富贵病,对幼稚园课程照抄照搬日本及欧美国家模式极其反感。您专门著文,提出适合中国国情和幼儿心理、教育原理、社会现状的15条主张。
您还对国人对幼儿教育的冷漠与无知痛心疾首,愤然而言:“养蜂有养蜂的方法,养猪有养猪的方法,唯独对于教养孩子,反而不如养猪养牛的重要。”“对于养孩子的方法,事前无准备,事后无研究,孩子的价值,还不如一只羊,或一头猪。”
为了寻求幼儿教育的科学化,您以自己的儿子做实验对象,从儿子出生的第一秒钟就开始了详细记录。您将观察、实验结果分类记载,文字和照片积累了十余本,成为中国最早将观察实验方法运用于研究儿童身心发展规律的人。
在您的两本专著《儿童心理之研究》《家庭教育》中,您对儿童心理特点进行归纳,提出共计101条教导原则。新中国成立后,您又任南京师范学院的首任院长,整合全国多所高校的儿童教育和福利专业,建立中国第一个幼儿教育系。中国的幼儿教育史上,您被誉为中国儿童心理学、家庭教育和幼儿园的开创者,是公认的中国现代儿童教育之父。
1982年,您病重。面对友人的探视,您用颤抖的手写下:“我爱儿童,儿童也爱我。”您去世后,人们以您的一段话作为您的墓志铭:“愿全国儿童从今日起,不论贫富,不论智愚,一律享受相当教育,达到身心两方面最充分的可能发展。”
理想,总归是要实现的吧。
周小燕:丹心金嗓咏流传
从唱到教,在中国声乐界,能把这两件事都做得明明白白上到高度的,您是独步天下。
著名音乐评论家居其宏曾说过,把创建中国声乐学派当作目标理想的有志之士大有人在,其中有以美丽动人的唱歌艺术独树一帜堪称大师者如郭兰英等人,有高徒辈出而惊艳国际乐坛的如沈湘等人,而将这两者合二为一、兼而得之的双料大师,仅您一人而已。
于术,您创造了崭新的声乐教学模式。
上世纪50年代,您刚教书那会儿,音乐院校注重的是示范演唱,天南地北的学生一张口,全都一个腔调。对此,您提出了因材施教、明确训练规格、注重突出艺术个性相统一的教学主张,成功地培养了一大批不同声部、不同个性的优秀演唱人才。
于德,您堪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典范。
您早早出国游历欧洲,专注学业和事业,跟共产党几无来往。但上世纪50年代您一回国,几次接触下来,就认定只有共产党能救中国,从此矢志不渝,即便特殊年代里几次受到政治运动迫害,也不改初心。
大概,构造您精神世界的所有秘诀,在您19岁时,已经发轫。
那一年,日寇肆虐,国土沦陷。
19岁的您,流着泪唱起一首歌,从街头唱到医院,唱进每一个抗争的中国人心中。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四万万同胞心一样,新的长城万里长!”
吴玉章:胸怀人民办教育
您既是一位革命家,又是一位教育家。您自始至终把教育当作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坚定明确地为革命的需要培养人才。在您的教育生涯中,胸中始终怀有“人民”二字,把人民的需要当作毕生奋斗的方向,这是您的行事逻辑,也是您的伟大之处。
您曾经很重视汉字拉丁化,这是因为您有快速提高国民文化素质的迫切愿望。您曾多次跟人讲过,自己是在旧社会读古书的人,深感要使广大工农群众熟练掌握汉字,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得出结论:“为工农掌握文化着想,必须改革汉字。”后来,汉字拉丁化演变为汉语拼音方案,在成人扫盲、学童学习汉字时发挥了重大作用。
也就是一心为人民着想,您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浪潮中,依然努力贯彻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即使在“左”的错误严重冲击下,依然想方设法保护了一大批教师。时至今日,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园里,东门、西门各有一座您的塑像。每逢毕业季,这两座塑像都会迎来无数留下毕业纪念照的学子。塑像的前面,也经常会看到学子们献上的鲜花。
毛泽东在您60寿辰庆祝会上的那段话广为流传:“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地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地有益于青年,一贯地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您做到了最难最难的事,您胸怀人民,所以您赢得后人的无限尊重。
黄炎培:职教先驱追梦人
为了办好职业教育,当时全国28个行省,您走了25个。
您将其称为“寻病源”。
您还先后考察美国、日本等地,与教育界、实业界人士广泛接触,积极学习吸收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
您将其称为“查方书”。
广泛的“寻病源”“查方书”,让您摸到了旧教育种种弊病的根源,即学校教育与社会需求的脱节。您说,必须要加强教育与职业的沟通;您提出了职业教育的目的:“谋个性之发展,为个人谋生之准备;为个人服务社会之准备;为国家及世界增进生产力之准备。”
待一切准备就绪,您主办的中华职业学校正式成立。为证明自己对职业教育的真心和信心,您让自己的儿子从贵族化的教会学校退学,转投中华职业学校。
您还有着更大的追求。您不只是要培养出社会需要的人才、培养出能找到养家糊口工作的学生。您还有着大职业教育主义的理想——“使无业者有业,使有业者乐业”。
从“有业”到“乐业”,即便在今天,人们依然能从这一字之变里,看到理想的光辉。
人们从事一份工作,到底是要从这份工作里获得什么?收入?地位?身份?还是其他?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不同的答案,决定着生活给予每个人的不同回报。
一个真正的教育家,就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答案捧给大众的那个人。
插画作者:林以柔
本版文字:本报记者 高毅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