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有个孩子,爹妈都死了,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哥哥嫂子待他很不好,叫他吃剩饭,穿破衣裳,夜里在牛棚里睡,牛棚里没床铺,他就睡在干草上。他天天放牛,那条牛跟他很亲密,用温和的眼睛看着他,有时候还拿腮帮挨着他的小腮帮,怪有意思的。哥哥嫂子见着他总是带理不理的,仿佛他一在眼前,就满身不舒服。两下一比较,他也乐得跟牛一块儿出去,一块儿睡。
他没名字,人家见他放牛,就叫他牛郎。
牛郎照看那条牛挺周到。一来是牛跟他亲密,二来呢,他想,牛那么勤勤恳恳地干活,不好好照看它,怎么对得起它呢?他老是挑很好的草地,让牛吃又肥又嫩的青草,家里吃的干草,筛得一点儿土也没有。牛渴了,他就牵着它到溪流的上游,让它喝干净的溪水。夏天天气热,就在树林里休息,冬天天气冷,就在山坡上晒太阳。他把牛身上刷得干干净净,不让有一点儿草叶土粒。到夏天,一把蒲扇不离手,把嗡嗡乱转的牛虻都赶跑了。牛棚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干干净净的地方住,牛也舒服,自己也舒服。
牛郎随口哼几支小曲儿,没人听他的,可是牛摇摇耳朵闭闭眼,好像听得挺有味儿。牛郎心里想什么,嘴就说出来,没人听他的,可是牛咧开嘴,笑嘻嘻的,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他常常把看见的听见的告诉牛,有时候跟它商量一些事儿。牛好像全了解,虽然没说话,可是眉开眼笑的,他也就满意了。自然,有时候他还觉得美中不足,要是牛能说话,把了解的和想说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那该多好呢。
一年一年过去,牛郎渐渐长大了。哥哥嫂子叫他干更多活,挑水,推磨,费力的活都归他。待他可并不比先前好,吃的还是剩饭,穿的还是破衣裳,睡的地方还是没墙没壁的牛棚。这还不算,还把他看成眼中钉,想尽方法要拔了这根眼中钉。
什么缘故呢?
父亲留下的家产本该哥儿俩平分的,可是哥哥嫂子想独占。现在牛郎长大了,要是他提出分家,怎么办?牛郎从小在自己手心里,干脆说不分给他,想他也不敢说什么,可是左右邻居不免说闲话,独吞家产的恶名声传出去,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恨爹妈多生了个牛郎。牛郎就成了哥哥嫂子的眼中钉。
一天,哥哥把牛郎叫到跟前,装做很亲热的样子说:“你如今长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老人家留下一点儿家产,咱们分了吧。一条牛,一辆车,都归你,别的归我。”
嫂子在旁边,三分像笑七分像发狠,说:“我们挑顶有用的东西给你,你知道吗?你要知道好歹,赶紧离开这儿,去成家立业。天还早,能走就走吧。”
牛郎听哥哥嫂子这么说,想了想,说:“好,我这就走!”他想哥哥嫂子既然扔开他像泼出去的水,他又何必恋恋不舍呢。那辆车不希罕,幸亏那条老牛归了他,亲密的伴儿还在一块儿,离开家不离开家有什么关系。
他就牵着老牛,拉着破车,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走出村子,走过树林,走到山峰重叠的地方。以后,他白天上山打柴,柴装满一车,就让老牛拉着,到市上去换粮食。到夜晚,就让老牛在车旁边休息,自己睡在车上。过些日子,他在山前边盖一间茅屋。又在屋旁边开一块地,种些庄稼。这就算安了个家。
一天晚上,他走进茅屋,忽然听见一声:“牛郎!”自从离开村子,他还没听见过这个声音。是谁叫他呢?回头一看,微弱的星光下边,原来是老牛,嘴一开一合的,正在说话。
老牛真会说话了。
牛郎并没觉得很奇怪,像是听惯了它说话似的,就转过身子去听。
老牛说的是下边的话:“明天黄昏时候,你得翻过右边那座山。山那边有座树林,树林前边有个湖,那时候有些仙女正在湖里洗澡。她们的衣裳放在草地上。你要捡起那件粉红色的纱衣,跑到树林里等着,去跟你要衣裳的那个仙女就是你的妻子。好机会不可错过,切记,切记!”
“知道了。”牛郎高兴地回答。
第二天黄昏时候,牛郎翻过右边的那座山,穿过树林,走到湖边。湖面映着晚霞的余光,蓝紫色的波纹晃晃荡荡。他听见有女子的笑声,顺着声音看,果然有好些个女子在湖里洗澡。他沿着湖边走,没几步,就看见草地上放着好些衣裳,花花绿绿的,件件都那么漂亮。他在里头找,果然有一件粉红色的纱衣,他就拿起来,转身走进树林。
他静静地听着,一会儿,就听见女子们上岸的声音,听见一个说:“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咱们偷偷地到人间来,要是老人家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罚咱们呢!”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说:“怎么,你们都走啦?难得来一趟,自由自在地洗个澡,也不多玩一会儿。——哎呀!我的衣裳哪儿去了?谁瞧见我的衣裳啦?”
牛郎听到这儿,从树林里走出来,双手托着纱衣,说:“姑娘,别着急,你的衣裳在这儿。”
姑娘穿上衣裳,一边梳她的长长的黑头发,一边跟牛郎说话。牛郎把自己的情形谈得很详细,小时候怎么样,长大了怎么样,哥哥怎么样跟他分家,他怎么样安了个家,跟老牛一块儿过日子,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姑娘听他说,听得出了神,又同情他,又爱惜他,就把自己的情形完全告诉他了。
原来她是天上王母娘娘的外孙女,织彩锦织得特别好,名字叫织女。天天早晨和傍晚,王母娘娘拿她织的彩锦装饰天空,那就是灿烂的云霞,什么东西也不如它美丽。王母娘娘需要的彩锦多,就叫织女成天成夜地织,一会儿也不许休息。织女身子老在机房里,手老在梭子上,劳累不用说,自由没有了,等于关在监狱里,实在难受。就说自己织的彩锦,挂在天空那么样好看,总该好好地欣赏欣赏吧,可是王母娘娘说织锦要紧,也不放她出去看一会儿。在云霞满天的时候,织女只能隔着小窗户望一眼,小窗户里望见的能有多大呢?她常常想,人人说天上好,天上好,天上有什么好呢?没有自由,也看不见什么。她总想离开天上,自由自在地到人间去玩玩,哪怕是一天半天呢,也可以见识见识人间的景物。她把这个想法跟别的仙女说了。别的仙女也都说在王母娘娘跟前确实闷得慌,应该到人间去玩一会儿,只是要做得十二分秘密,要不,老人家知道了,可了不得。今天下午,王母娘娘喝千年酿的葡萄酒,酒味儿好,多喝了点儿,靠在宝座上直打瞌睡,看样子不见得马上就醒。仙女们见机会难得,就你拉我我拉你地溜出来,一齐飞到人间。她们飞到湖边,看见湖水清得可爱,就跳下去洗澡。织女关在机房里太久了,能够在湖水里无拘无束地游泳,心里真痛快,就想多玩一会儿,没想到就落在后边。
牛郎听完织女的话,就说:“姑娘,既然天上没什么好,你就不用回去了。你能干活,我也能干活,咱们两个结了婚,一块儿在人间过一辈子吧。”
织女想了想,说:“你说得很对,咱们结婚,一块儿过日子吧。”
他们俩手拉着手,穿过树林,翻过山头,回到茅屋。牛郎把老牛指给织女看,说它就是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伴儿。织女拍拍老牛的脖子,用腮帮挨挨它的耳朵,算是跟它行见面礼。老牛也眉开眼笑地朝她看,仿佛说:“正是这个新娘子。”
从此牛郎在地里耕种,织女在家里纺织。有时候,织女也帮助牛郎干些地里的活。两个人你勤我俭,不怕劳累,日子过得挺美满。转眼间两三个年头过去,他们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到孩子能说话的时候,晚上得空,织女就指着星星,给孩子讲些天上的故事。天上虽然富丽堂皇,可是没有自由,她不喜欢。她喜欢人间的生活。跟爸爸一块儿干活,她喜欢。逗着兄妹俩玩,她喜欢。看门前小溪的水活泼地流过去,她喜欢。听晓风晚风轻轻地吹过树林,她喜欢。两个孩子听她这么说,就偎在她怀里,叫一声妈妈,回过头来又叫一声爸爸。她乐极了,可是有时候也发愁。愁什么呢?她没告诉牛郎。她是怕外祖母找她,知道她在这儿。
一天,牛郎去喂牛,那条衰老的牛又说话了,眼眶里满是眼泪。它说:“我不能帮你们下地干活了!咱们分手了!我死以后,你可以把我的皮剥下来留着。碰见特别紧急的事,你就披上我的皮,这对你会有帮助。”老牛说完就死了。牛郎听老牛的话,忍着悲痛剥下牛皮,藏起来。夫妻两个痛哭了一场,把老牛的尸骨埋在屋后边的山坡上。
再说天上,仙女们溜到人间洗澡的事到底让王母娘娘知道了。王母娘娘罚她们,把她们关在黑屋子里,要等她们不再有贪玩的心才能放出来。她尤其恨织女,竟敢留在人间不回来,简直是有意败坏她的门风,损害她的尊严。她发誓要把织女捉回来,哪怕藏在泰山底下的石缝里,大海中心的珊瑚上,也总要抓住她,给她顶厉害的惩罚。
王母娘娘派了好些天兵天将到人间察访。察访了好久,才知道织女在牛郎家里,跟牛郎做了夫妻。一天,她亲自到牛郎家里,可巧牛郎在地里干活,她就一把抓住织女往外走。织女的男孩见那老太婆面生,怒气冲冲地拉着妈妈走,就跑过来拉住妈妈的衣裳。王母娘娘狠狠地一推,孩子跌倒了,她就带着织女一齐飞起来。织女望着两个可爱的儿女,眼泪汪汪的,心里恨极了,有好些话说不出来,只喊了一句:“快去找爸爸!”
牛郎跟着男孩赶回家,只见梭子放在织了半截的彩锦上,灶上的饭正冒热气,女孩坐在门前哭。他决定上天去追,把织女救回来。可是怎么能上天呢?他忽然想起老牛临死说的话,这不正是特别紧急的事吗?他赶紧披上牛皮,找两个筐,一个筐里放一个孩子,挑起来就往外跑。一出屋门,他就飞起来了,耳朵旁边风呼呼地直响。飞了一会儿,望见妻子和老太婆了,他就喊“我来了”,两个孩子也连声叫妈妈。越来越近,眼看要赶上了,王母娘娘拔下头上的玉簪儿往背后一划,糟了,牛郎的前边忽然显出一条天河。天河很宽,波浪很大,牛郎飞不过去了。
从此以后,牛郎在天河的这边,织女在天河的那边,只能远远地望着,不能住在一块儿了。他们就是天河两边的牵牛星和织女星。
织女受了很厉害的惩罚,可是不肯死心,一定要跟牛郎一块儿过日子。日久天长,王母娘娘拗不过她,就允许她每年七月七日跟牛郎会一次面。
每年七月七日,成群的喜鹊在天河上边搭一座桥,让牛郎织女在桥上会面。就因为这件事,所以人们说,每逢那一天,空中很少见喜鹊,它们都往天河那儿搭桥去了。还有人说,那一天夜里,要是在葡萄架下边静静地听着,还可以听见牛郎织女在桥上亲亲密密地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