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哥,今天去哪家去?”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孩子叫着。他的脸圆圆的,皮肤是土灰色的,脸上还泛着红晕。身上是简单的一件布衫。他喘着粗气,似乎是追不上前面奔跑的大个子男生。
“去前面的李老头家吧墩子,快点!六儿回头,看了看累倒在地上的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回过身,轻轻地扶起墩子,让他靠在身旁的一棵树下。正是盛夏,虫子不安的叫着。墩子的脸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滴,他便撩起衣服,去擦脸上的汗。他黑黑的,鼓鼓的肚皮露在外面。”墩儿,你啥时候能跟哥一样瘦啊,叫你别多吃的!“六儿一脸嘲讽的看着墩子,一面打趣道,”算了,哥今儿自个去偷瓜,回来分你些吧。“六儿起身,随意的揪了一片树叶叼在嘴里。转身离去。
斜阳下,他高高瘦瘦的身影蹦蹦跳跳的,很是洒脱。
李老头家的西瓜地很是诱人呢。一个个硕大的西瓜,就和六儿两个头那么大,翠绿翠绿的,满地都是。六儿没好好读书,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总之,就是好吃!他痞痞地笑了,将口中的叶子吐到地上。这片地的主人,现在应该正在附近那棵老柳树下乘凉呢。他蹑手蹑脚地走进西瓜地。左看看这,右看看那,拿不定主意。”都忒好了吧,咋没有个大的?“六儿自言自语道。这时,他看中了一个大的。圆圆的,像是墩子的肚子,只不过它可是绿的很那。青青的,像是杏儿姐的衣服一样的绿。他敲了敲这个西瓜的外壳,嗯,还是个又脆又甜的瓜。六儿试探着双手抱起。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哪家的孩子,来偷我家的瓜!”李老头苍老的声音。很是奇怪,他说话的时候确实那么的文质彬彬,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种瓜老人说的话。
糟了,被发现了。六儿迅速的将瓜放下,向外奔去。这满地的瓜,他又不舍得踩,只好一蹦一蹦的躲着走,这就累得半死了。六儿边跑边学着李老头哑着嗓子喊:“老子家的龟娃子来偷瓜!”六儿窃笑。李老头听完了之后,气的直跺脚,便进入地中,去抓这六儿。太阳涨红了脸,映着橙色的光,却衬了这一老一少在这西瓜地中的追逐。很是和谐。
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取代的是暖暖的月辉。李老头追得累了,倦了,就回到柳树下,坐着歇着了。六儿见老头不追了,也坐到树下。
李老头看了一眼六儿。月光下,他白白的脸却是十分的青春活力。
六儿感觉到了是的也转过头看着老头。老头的脸很是骇人。黄黄的,全是皱纹,像极了邱大爷家的沙皮。
李老头慢慢的说:“我认得你,你是黄家的六儿吧?”突然一下变得如此的斯文,倒是让六儿很奇怪。
六儿狡黠一笑:“正是在下。”你来文的,我也来。六儿在心中较着劲。不过也不知道这句话他是从那本不正经的书上读来的。
“你们散学很早吗?”这老头,说话还文绉绉的,不就是一个种地的嘛。
“那倒好了。那个什么老师每天瞎掰的老子也听不懂。早早的出来吃瓜瓜。”六儿不所谓的说着,望向了天边的月。月亮的光辉,清冽的,却匿藏在云中,稀稀疏疏的。他担心,担心李老头会去和娘说。娘已经不行了,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呻吟。这要是去说他偷瓜的事,又得像上次一样的……
六儿转过头看了一眼老头。老头起身离开了。他慢慢地踱着步,走进西瓜地中,精挑细选地找出了一个个头很大的瓜。这可比下午六儿找的好的多。瓜上面的纹络清晰有致,青色和绿色分的格外清楚。在月光下,活像一个大…大的,六儿一时找不到了词。就是王家小弟天天得瑟着说的那个特别漂亮的石头一样。叫,叫什么瑙来着。算了,不想了,反正就是好。六儿烦烦地挠了挠脑袋。
老头进屋去,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看起来很是古老。他用一只手扶好瓜,另一只手拿着刀向下切。瓜很清脆的沿着划痕裂开了,尚好的甜汁不住地向下溢。老头又慢慢地将西瓜分成很多块。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大盘西瓜,坐回树下。老头拿出一大块西瓜,递给六儿。六儿试探着拿过那块瓜,老头和蔼的笑了一下。六儿悄悄的咬了一小口。甜甜的汁,脆脆的瓤。六儿大口大口的咬了下去。不一会,一块已经吃完了。他脸上的红汁映着熠熠发光。于是老头又递来一块。又给自己拿来一块。这样,过不多时,那个大大的西瓜已经不见踪影了。
老头轻轻地拍拍六儿的肩膀,道:“孩子,我并不会难为你。但你要许诺我一件事。”他的眼中流动着一样异样的色彩,像是彩虹般绚烂。说起彩虹,倒是很久都没有看到了。
六儿只好点一点头。有些感激和好奇的看着李老头。
老头缓缓地说,“这样吧,以后,你每天来我家,给我背一首诗。我每天都给你瓜吃。”
六儿那是才10岁。也看不出老头的用意,只是因为可以有瓜吃,又不会差着自己什么,就答应了。
老头满意的笑了一笑。望向自家的玫瑰园。正是好季节啊。玫瑰是妖艳之极的,却在月光下,显得清清明明。
六儿怯生生的转向老头:“老头,你说话咋这么奇怪捏?”
老头淡定一笑:“我小时候,念过几年书,所以说话还是会文雅一点。但是没有念下去啊,只能种地了。”
六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次日,学堂。
“六儿哥,你昨个儿去哪咧?”墩子一脸温怒的看着六儿。
“龟娃子,你不跟哥走,还到赖哥?”六儿微微瞪着眼。
墩子很自觉地回到位置上。
上课了,先生用短短的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人闲桂花落,月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然后大声的带着满屋的学生念起来。
一句一句的,一字一字的。
六儿坐在最后一排,在杏儿姐的旁边。杏儿姐的声音像黄莺一般好听。他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的看着窗外。突然,他想起了昨天的许诺,他便慢慢地坐直,然后开始跟着念起来。黑板上的字他实在是不认识,就像一堆虫子弯弯曲曲的。他只好跟着别人念:“人咸桂花洛,越境春山空。月初精山雀(qiao),十名春剑中。”哇,这是什么诗,这么奇怪?他顺着别人的读音摸索出来了这几个字。有些可笑。
杏儿转过头来,看着他,对他说:“六儿,那个字念”鸟“,不是”雀(qiao)“”
杏儿姐的微微的一笑,“你是不懂什么意思吗?”杏儿姐说话也十分的文绉绉的,但听上去就是那么的舒服,怪不得杏儿姐那么有学问呢。
六儿点点头。
杏儿姐便教给他意思。一句一句的,一字一字的。
窗外的阳光上来又下去的在门前的树里穿梭。邻家的鸟儿摆弄着自己的歌喉,清脆婉转。六儿却没有看见这些,他在听先生,听杏儿姐的话咧。他从来都没有发现原来这些什么诗是那么的好玩。
散学后,六儿飞奔到李老头家,留下墩子一个人自己回家。
李老头正坐在柳树下,吃着西瓜。
六儿过去,呱呱呱的把一首诗背了出来。然后骄傲的挺起了胸。
老头欣慰的笑了。拿出一块西瓜,递给六儿。六儿站着,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看着远处的玫瑰园。老头说:“怎么,喜欢玫瑰?还是想送给谁?”
六儿晦涩的点了点头:“给我一个。”杏儿姐的生日,要到了。他想送给她一份谁也没有的礼物。
老头满脸的了然:“好啊,那你就每天给我读一篇文章吧,我会给你的。”
六儿高兴地蹦了起来,兴奋的说不出话来。天知道一个农村的十岁孩子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那晚,六儿陪着老头坐在树下。老头给他讲了好多好多的故事,最好听的是关于孟婆的。老头总是说起那里的一种花,叫啥曼珠沙华。好像很好看呢。六二说,他会长大了中一片曼珠沙华。要老头来看。老头没有说话。六儿算他答应了。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杏儿姐的生日到了。六儿每天都在李老头那里吃瓜,听故事。每天都要说孟婆,说曼珠沙华。那一日,老头给了他一束玫瑰花。
散学了,杏儿姐拉着女伴在往家里走。六儿走过去,将一束玫瑰花递给杏儿姐。不只是玫瑰太红,还是晚霞太赤,六儿的脸上红红的,和杏儿姐的一样红。在那个纯真的年代,那有什么以身相许,那有什么白头偕老。只是一个孩子,为另一个孩子准备的礼物罢了。阳光渐渐隐没了,是不是被这纯真的孩子所打动了?
六儿渐渐有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变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这一年,他16。
他依然去老头家里,陪他聊天,背书,吃瓜。听他讲孟婆,曼珠沙华,虽然那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老头说了很多遍。那是他的心愿,有一片曼珠沙华。那该多美好。血红的,鲜艳的。他还会帮老头种地。老头老了。手抖得不行。头上也找不到一根黑色的头发了。脸上的沟沟壑壑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六儿呢?他已是几个村之间有名的才子。平时有个信要写,或者是要写个对子,都会找他。他们说,他的人生,就像是涅盘了一般。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彩虹。很美啊。七种颜色模模糊糊的挂在天边呢。那是一场空前的暴雨,他家的房子淹了很多的水,然后,他的母亲,依然躺在床上,直到死亡。那是一场变故。那是一个多事的春秋。
他决定要去外面闯一闯。
六儿长大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
村子里的人们都来送行。墩子长高了,变瘦了,他给了六儿一个包,不怎么华丽,却是手工做的。那是墩子自己做的。
王家的小弟来了,悄悄地给六儿塞了一个绿绿的东西--玛瑙,说那东西能保佑他。
很多人都来了。他们都是带着美好的祝福的。
李老头也来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他一支玫瑰和一块西瓜。六儿把玫瑰放在包里,把西瓜吃了。然后托人把李老头送回去。
他要走了。来了一个人--杏儿姐。她哭丧着脸,抱住六儿。她要跟他走。六儿没有说话。孤身走了。
后来杏儿真的找到了六儿,然后嫁给了六儿。那是以前的事儿了。
六儿回来了。他已是不惑之年,携着杏儿和自己的孩子回来了。他们是坐在一辆很新很新的车里的。反光反得瞎人眼。六儿是大老板了。墩子是这么和王家小弟说的。那时候的老人们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些邻居与儿时玩伴。他们激动地过来问东问西。
他们不再是孩子了。
六儿偶然提起刘老头,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指指树。
李家的老柳树。
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土堆,有一张李老头的照片。笑得很灿烂。
六儿没有说话,从包中取出两个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一个是枯萎到无法想象地步的玫瑰,还有就是一堆种子。
六儿走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他们说,李家有一个柳树下长出来很多像血一样鲜红好看的花。村里的老人说,那是曼珠沙华啊。
说的时候一脸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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