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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诗经 国风·唐风·绸缪》
那日大婚，遇见最美的你。
许是贪了几杯酒，我一袭红袍出了大殿，便见泠泠月光下的你，一笑嫣然。
我微醉，记不清你的颜容，只觉那同是绯红的衣在黑夜中格外扎眼。
你立于桃树下，身翩微舞，墨色的青丝迎风扬起，三千丈，赘述不尽的忧伤。
然后落英缤纷，迷乱了你的眼，也迷惑了我的心。
你的眸折射淡淡的碎光，凝视苍穹，不知正思何君。
我站在原地，你站在那边，无形的沟壑横在彼此之间，触及不到那眼前的幸福。
你是我的妻。
你是我的后。
但，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他。
见我，你止了舞，抬眼，怔怔看向我。
只那一眼，便看得我揪心。
你问：“李佑，走了。”言语支离破碎。
“但我还在。”我上前，将你揽入怀中。
你没有拒绝，只是含笑地看着我，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眼底满是苍凉。
“可惜我要的大婚，不是你来执手。”
你回了房，独留我一人怅惘。
那月色很美，却空灵得像你游走的灵魂，从不为我驻留。
贰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白居易《长恨歌》
先帝驾崩，我如愿登基。彼时你已为我诞下一子，封后。
继位第一年，你的目光总在孩子的身上游走，但我知道你的心里那人不曾淡去。
我不急，信时间能抚平你的伤。
稳定了朝政，一天中余下的时间，我总留在你的寝宫。
闲聊谈心，抚琴作诗，观花听曲，一一俱到。
你不排斥，淡淡地应和，或愁或笑，却从不多加几个字的评价。
相敬如宾，生活静谧，你为我又诞下一女。
若非太后恼，硬要雨落均分，我想我定然不会踏入昭容的殿阁一步。
而她却就此怀上子嗣。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同你正在院中弹琴。
小桂子一脸欢悦，我却提不起丝毫的兴致。
见你隐隐有些不悦，我开口，道：“赐堕胎药去。”
你却拦下，笑得陌生：“后宫佳丽三千人，哪有三千宠爱在一身？”
“柳萱。”我轻唤一声。
再来得到的却是你的冷眼：“你是皇帝，永远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你不再看我。
自那起，我发誓覆手云雨，盼有朝一日，傲视天下，你身伴左右。
叁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涉江采芙蓉》
年复一年，因要征战天下，后宫渐渐充实起来。
我开始很少再去你的寝宫。
取而代之的，是每晚随意翻牌子，到各式各样不同的寝宫过夜。
我记不全任何妃子的名，就连赐的名号，也总要小桂子在留宿前在我耳边多多叮嘱。
奇的是，好似天注定，几年下来，我竟无一次到过你的寝宫。
夜夜笙箫，你的影子却在我的记忆里越发深刻。
依稀是那日，贡品中有对凤形的流蠡入了我的眼。
凤和凰皆为通透的赤色，尾翼相交，呈夺目的黎绿。
玲珑剔透，巧夺天工，在场的妃子无不双眼放光。
目嵌黑曜石，翅镶京白玉，那绚烂，让我忆起大婚的你。
破天荒的，拒了平日最宠的妃，拿一双流蠡便直奔你的寝宫。
我满脸笑意，如沐春风，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
转入你院的一霎，听得你抚琴低吟道：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刹那，笑停滞，僵在脸上。
你似是听到人来，起身便出门探看。
我背身，掩到你不见的地方，望着你缓缓离开的背影。
你一如既往地思念他，却不知因这念想伤透了几人心。
我惆怅，但也只能是惆怅。
肆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司马光《西江月》
那流蠡终还是经人手转给了你。
刻意要人探你得时的表情，却终只有微微的颔首。
自那起，我不敢正大光明地进你的院，怕你远方的思念灼了我的眼。
偷偷去了几次，站在门前张望，你飘渺的模样一点点刻入我心。
我仍旧对你抱有念想，且是深深的执念。
纵然争宠的妃子千方百计陷害你，我总会第一时间为你洗白。
太后办宴，要众妃比艺。
我挑了你最拿手的舞，希冀你胜众人，名正言顺地站到我身边，不再找任何借口推脱。
你知道吗，我多想借此机会为你凤袍加身，执你手，相白头。
可惜你不懂。
而有人也借着机会，加害于你。
无非是些小把戏，我定然不会信。
可太后不一样，见昭容白皙之肤莫名生出大大小小的红疹，怒不可遏。
当即要我治你的罪。
未带我定夺，你便昂首望着我，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一怔，我望向你的眸，却不见我的影。
你请命去冷宫，不待太后同我回半个字，便抽袖离开。
你走得凛然，走得决然。好似我的爱只会让你堕入无尽的深渊，缚上重重的铰链。
伍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陈衡恪《题春绮遗像》
你的肆意妄为更是给了别人天大的借口。
自那日起，便无数重臣上奏废后。
我毫无遗留地回绝。
若不是敌国出兵来袭，或许这些大臣就这样一直叫嚣下去。
但敌军兵临城下，十几万人，来势汹汹，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时机。
后派了使臣前来讲和。
“要么割地，要么献妃。否，则兵戎相见。”他们的条件。
还指名是要你。
太后得知，啐了一口，骂你是祸水，怂恿我应下敌方的条件。
看她一张因势扭曲的脸，我只是长叹。
她敢动你，莫过于现时王家势力已今非昔比。
帝王的悲哀，无非是受制于人。近几年虽国泰民安，但抵御外敌，仍是吃力。
那时我身边没有你的陪伴，而是有个知己。
见我心神交猝，终是不忍，通知了你。
在最后一次合交时，你盛装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袭绛紫的锦服，秀以鸾鸟朝凤，百千金钗粉饰，倾斜的流苏掩着那双熠熠的瞳。
转向使臣，一笑倾城。
对上一翦秋水的眸，霎时我莫名心惊。
抢于你前开口阻止，却听得你一句：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那一刻，只觉心上有两行清泪。
陆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曹植《明月上高楼》
我终是未能制止你远嫁的念想。
一袭红衫的你正踏轿远扬，而我却戚戚滞于原地。
月色凄清，我一个人独饮一壶酒，凭泪四流。
你对他的思念究竟有多少？竟叹同生而不能共死。
我无数次想要挽留，但有用么？
你去意已决，像是执意逃离我呼吸的存在。
那痛入心扉的寂寥，你又曾为谁流泪？
惜是我为帝，国事终究赛过天。
好似离水的鱼，没有你，日子照旧要过。
只是我遣了后宫，修了你住的院，呼吸着你留下的尘埃。
于是每日上完朝，同你留下的那双儿女共乐，成了我余生唯一的欢。
不时也有你寄来的信，琐琐碎碎，零零落落，一点不像原来的你。
许是不适那边的生活，我仅是这般揣测。
春秋复几许，你去了好久，久到太后病逝，久到儿子成年。
女儿也出落得动人，像极了你，犹是那年桃树下一袭嫁衣，霓衫轻舞的你。
国家倒是真真正正地富强起来了。
如今莫说一个敌国几十万敌军，纵然是天下与我为敌，也定不怕分毫。
每每夜空望得见月时，我总会倚在那棵桃树下。透过疏密的花影，离斜哀思。
然后习惯性地伸手探向左边，触得一手的冰凉。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轻叹，终是没有你的陪伴。
柒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顾夐《诉哀情》
再得知你的消息，是我正打算出兵攻下你所在的敌国。
小桂子满面的泪，闪闪而熠熠，让人不止地战栗。
他递来一块沾血而微焦的绸子，我接过。
指与指相触的一瞬，前所未有的凉意袭上心头。
听得伶仃一声轻响，我低头看。
——凤形流蠡陨落，自首至尾，裂开一道长近三寸的口子。
裂痕的两段，黑曜石同京白玉永远地分离。
小桂子颤颤地开口：“早在那年远嫁，娘娘就纵火烧了敌国圣上的寝宫。”
我突然一晕。
“当时漫天的火光，燃尽了燎原。”
我打断：“柳萱呢？”
只听得小桂子呜咽着说：“娘娘丧于大火之中。”
一字一句，敲上我的心头，身子为之一震。
低头，你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未待大脑作出反应，便已纵身上马，冲那敌国的方向奔去。
小桂子在后边赶边喊，我却充耳不闻。
原来，所有的幸福都是我一个人臆想。
原来，你所谓的走远只是防我的痛心。
你早已将心托于我，早已执手陪我天明，但我却在辗转与彷徨中漂泊不定。
你爱我，甚至超越了我对你的爱。
所以最后的最后，你选择倾尽年华，也要我立足尘世。
所以最后的最后，你宁可织梦瞒夏，也要我言笑一世。
只是柳萱，你算尽了世界又怎样？
我要的，不过是蓦然回首，我心依旧，那个灯火阑珊，执君手，弃天下的你。
唯有你，才是我一世的幸福。
终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 邶风·击鼓》
元鼎二十七年，冬季下旬，承帝在位27年。禅让，太子即日登基。
于百里外荒山辟地，种千百桃树，立衣冠冢。
上刻“吾后柳萱”。
下题“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旁，另立一衣冠冢。
上书“承帝李四”。
下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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