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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彻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已经12点了，他仍然不想回公寓。街边的店铺多数已经关闭，只留下招牌的灯光，忽明忽暗，使得周围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繁华的味道。前面街头拐角处有一个烧烤摊，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零零散散，是这个城市最后一批还处在繁华中的人吧。路的对面是七浦酒店，这些人，大概都是从那里过来的。
晚上女友提出分手以后，苏彻很淡然地答应了。他知道，这天早晚会来的，便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喝下面前的鸡尾酒，转身便离开了酒吧。那家酒吧，他们参加工作以后经常去，但多是朋友聚会，像今天这样的两个人单独来，还是头一次。这本身似乎就以为着什么。
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苏彻从迷茫中渐渐清醒过来。从着装和行为举止上看，那些年轻人多半是附近K大的学生。苏彻不禁回忆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未像现在这样对社会有如此深刻的认识。简简单单的生活，很天真的认为以后的生活都会这样简单下去。用省下来的零用钱带女朋友逃离学校。有时候心情不好，晚上不回宿舍在外面过夜的时候，也经常在很晚的时候来吃这样的烧烤摊。有些时候，人们喜欢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吃点东西，并不是因为饥饿，而只是因为睡不着，醒着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罢了。
苏彻在路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啤酒，向着烧烤摊走去，路口的交通灯的绿色快速闪烁，终于变成红色。天空一阵轰响，一架飞机闪烁着信号灯，从这座城市的上空飞驶而过。
夜晚是安静的，也是伤心的。
二
第二天，苏彻刚走进公司大楼，就看见同事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东西。苏彻是广告公司的摄影师，工作日下午当班，周末全天听调。基本工资4000，加班有1500提成。工资虽然不算高，但苏彻在工作上踏实肯干，待人又热心真诚，而且外表又干净帅气，因此在公司里人缘很好，特别是经常和他搭档的几个女记者，都格外青睐他。
“小苏！”摄影部的李师傅喊了他一声，还没等苏彻反应过来，李师傅已经朝他走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李师傅？”
“你不知道？”李师傅顿了顿。“出大事了！”
“哦？”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韩国公司来咱们公司谈合作的事吗？”
“记得啊，怎么了？”
“昨天下午公司开会决定派杨副总和陈经理去韩国考察，晚上坐飞机离开上海的，结果你猜怎么的？……飞机失踪了！”
“失踪了？怎么会这样……”
“是啊，现在全公司的人都在谈论这事呢，新闻也都在播，你真不知道？”
“哦，昨天晚上多喝了点酒，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苏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唉，到底是年轻人啊。”
三
苏彻所在的公司具有半国营的性质，刚刚建立企业公司制没有几年，公司的上下都需要整顿。老国家机构的陈腐体制还不时影响着公司的正常运转。杨副总上任以来，着力推行体制改革，管理人事的陈经理也开始革公司的用人制度，一批老人被安抚离休，一批新人被选拔录用。苏彻就是这一批被招进公司的。
和苏彻说话的李师傅虽然是公司的老人，但与其他思想保守的老人不同，他的思想相对较为开放（毕竟是技术部门的员工，眼界相对开阔一些），因此被留任，升职做了公司摄影部的技术负责人。
杨副总和陈经理此次赴韩也是公司改革的重要举措，他们的命运牵动着整个公司的命运，也牵动着公司上下新派员工的切身利益。
公司的刘总经理在安抚员工的同时，开始指派新的人员处理原先杨副总和陈经理所负责的工作。在这段时间，不少新进的员工都收到了“劝辞信”。
“小苏啊，我看咱们公司不长久了！”
“李师傅，不要这么悲观。”
“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呢。脑子里想法很多，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当初我也算是个有志青年。”
“嗯……”
“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小苏，你还年轻，我劝你趁早做个准备。”
“师傅……师傅，晚上收工我请你吃个便饭吧。”
“不啦，这两天家里老婆子身体不太舒服，改天师傅请你吃饭！”
下班以后，苏彻从杂志社办公大楼里走出来。公寓离公司不算远，不想去坐地铁，这个时候地铁是十分拥挤的，地底下的人比街上的人还要多。每次走到地铁入口处的时候，身旁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苏彻都会想起艺术宣传片里面那些蚂蚁一样快速移动的人。苏彻有时候会感到一种没有来处的无奈，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却恰恰正是那样的人。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了，街边不少店铺的招牌已经早早的亮了起来。下午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比平时好了很多。D&G巨大橱窗玻璃映出行人的影子。苏彻突然停住了，眼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上前去打招呼，但就在手刚要举起来的一瞬间停住了。在那个身影的后面，一个帅气的男生从店里走出来，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向了路边停着的一辆红色法拉利。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曾经发誓要和他在一起的人，现在却和别的男人一起上了车。
车开走了，苏车仍然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天黑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
四
苏彻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雨了。回到公寓，脱下被雨淋湿的外套，坐在长椅上打开电视女播音员正在用平淡的语调报道飞机失踪事件的搜救过程。
不知道为什么，苏彻突然感到心里一阵烦躁，莫名的反感。作为媒体人一员的他，第一次这么痛恨和讨厌媒体这项事业。
此时距离飞机失踪已经超过两天时间。
他拿起手机想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上面《南方周末》的订阅新闻的提醒——“失踪客机航拍图曝光”。苏彻突然觉得很好笑，媒体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用曝光这样的字眼。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一直以来自己所处的媒体是冷血无情的，它永远只会为了自己的发行量或者收视率，不断的满足更多的人因为“好奇”而日益迫切的所谓追求真相的欲望，而忽视事件承受者们的痛苦。
这是电视转换了镜头，开始播放失踪乘客家属在机场痛哭的画面。苏彻看到陈经理刚结婚的妻子在机场情绪失控的样子，他还记得那天参加陈经理婚礼的时候，给他留下温婉印象的那个新娘子。
电话拨通了，那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喂，妈。”
“儿子，吃饭了吗？”
“吃过了，那跟我爸还没吃呢吧？”
“你爸这两天胃口不太好，晚点再吃不碍事的。”
“妈……”苏彻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顿继续说道“妈您最近看新闻了吗？”
“最近每怎么看，最近隔壁张阿姨说有架飞机失踪了，新闻好像一直在播。妈没坐过飞机，也不太关心这个事。你爸说他听李老头说被外星人劫持了是吗？”
“妈，被让我爸乱讲，现在飞机还没找到呢，乱说谣言是犯法的。”
“我就不让他乱说吧，哪有什么外星人！儿啊，你最近工作压力大吗？别太辛苦了。”
“挺好的，妈，您和我爸在家里好好的，我在这边工作也就安心了。”
五
放下电话，苏彻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好长时间是一片空白。
作为媒体人的他，从进入公司的那一天开始，就只是听从上面的指示，用专业的技术熟练而精准的操作设备。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作为新闻与广告的受众，实际生活当中的人们，对这些媒体人所制作出来的成果，一条条消息，一则则新闻，一个个广告，究竟是如何看待的。苏彻想起的母亲的话，想起的母亲刚刚在电话里说的父亲和别人的谈话，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苏彻拿起手机，是微信的新消息提醒，女朋友发来的，问他最近的生活如何。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复就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脑海里开始浮现女朋友和他分手的时候说过的那些态度坚决的话，那个时候苏彻是恍惚的，他突然感觉那个女的好像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手机又在震动了，他斜着瞟了一眼。又是推送的新闻“央视辟谣关于失联客机的谣传”
他起身离开长椅，打开窗户放空气进来。外面很安静，只能听见雨声。
一周以前，人们还在为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突发的暴力杀人事件唏嘘不已。当时，恐怖分子拿刀冲进火车站，29个人当场毙命，场面十分血腥。那条新闻被整整传了一个星期，各种说法都有。然而，在飞机失踪以后，那件事似乎一下子过了时，被人们渐渐淡忘了。
六
一周之后，中方舰队在东海海域找到了飞机失踪的残骸，并向全社会公布罹难人员的名单。
然而此时，除了那些受难者的家属，因为得到了最终的死亡通告而彻底绝望伤心欲绝以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人在关注这件事了。因为在这期间，前苏联的卫星碎片撞毁了美国的空间站，太空垃圾隐患有成为了新的热点话题。
苏彻向公司递交了辞呈，不久便得到批复离开了公司，做起了自由摄影人。因为人际关系好，做人本分的缘故生意一直不错。
五年后，这家公司因债务问题申请破产，被一家德资企业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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