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我到乡下支教,心情也像逼仄的小镇,阴暗,抑郁——直到遇到她。 她的手只有婴儿一般大,五指缩成一团,牵引着身体,整个人总向前倾斜。所以,再平整的路,在她脚下都崎岖不平。她是一名送报人,挨家挨户送报,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 每天,她起得都很早,尽管很努力,晨报送到我手里,已是晚上。我从没数落过她,接过她颤巍巍小手送来的报纸,我总有几分惭愧和内疚。她身患残疾,还要楼上楼下送报。一份报纸,对我来说也就是几张消遣的纸,对她,却是一块沉甸甸的铅,是如铅的生活和人生。 我的怜悯表面而肤浅,只属于我。不只对我,她对所有人,即使一个人走在路上,脸上也总微笑着。没错,那是最美的微笑!她的脸是扭曲的,但微笑却是明媚、灿烂的。 难以置信,一个畸形到一无是处的人,有什么可开心的呢?我想,或许她是个弱智,对疼和痛都没了知觉!这样,无论如何,也算上帝给她的一点安慰。只是,我不是上帝。命运给她一个畸形的身体,又给她一份正常的智力,让她茁壮地活着。 她流着口水叫开每一户人家,递报纸,寒暄。如果闭上眼,除了语速慢、含混些,她和我们并无区别。应该在她的意识里,她也是正常人,是我世俗的眼光和意识残疾了! 她和这里的人很熟,除了我。我只是暂时寄居在这里,对这里的人事,如同对她手里的报纸,漠不关心,只作为生活的一次休憩或滞留。我们之间,就接、递报纸,我说声谢谢,她微笑。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对我,她只是份迟到的晨报,和一份从没缺席的感动。 那天,参加慰问活动。绕了很久才找到,竟是她家。房子很老了,蜷在高楼间,像个驼背的老人,幽暗地坐着。她很开心,里外张罗着,让我们进屋坐。屋里阴暗、凌乱,没有插脚的地方,一行人又退了出来。我却站住,看见一个孩子在墙上画画。 孩子画的是窗户。先是南墙,接着东墙,最后西墙,每面墙都画一扇窗、一轮太阳。因为这些窗,屋里变得明亮很多。我问他,画窗户干吗?他说,屋里暗,妈妈看不清东西,有了窗户,屋里就亮了!他兴冲冲地对外喊:妈妈,快来看,咱家有窗户了! 她跑进屋,快乐地像个孩子,打开窗,放进阳光。我悄悄退出来,怕打扰他们的幸福。 她坚决不收慰问金:把钱给需要的人吧,我有儿子、有家,还有这么多窗户,什么都不缺。孩子说:以后妈妈要什么,宝宝就给妈妈画什么……她亲孩子一口,笑着说,孩子就是她的天使。的确,她心里住着一位天使,还会缺什么呢! 我赧然。感恩是住在心里的天使,而我习惯了抱怨,忘记了感恩和爱。或许,该慰问的不是她,而是我。在她的面前,我穷得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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