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宝军
在陕北乡村,秋天是最美好的季节,秋晨是最美妙的时刻。
陕北的秋晨多雾。晨光熹微,带着雨毛的晨雾就伴着清风扑面而来,山川、河流、树木、房屋一时间都蒙上一层白色的面纱。远看如波涛,近观似蝉翼,整个山村被这弥漫的晨雾浸润得湿漉漉的,让人感觉每一块石头都能拧出水来。树叶间微微嘀嗒响,那是雾气凝成的露珠往下滴;枝头上传来“扑棱棱”声,湿了毛的鸟雀正在抖羽翎;岩壁上响起空洞音,那是受了潮的碎石落在河水中;窗户外一阵“沙沙”响,雾打窗纸湿淋淋。蜜蜂徘徊,蝴蝶踌躇,它们有心贪花,无奈翅湿难振;山鸡锐叫,秋蝉长吟,它们渴望交友,难觅迷雾中的族群……
太阳初露头,晨景更迷人。白雾悠悠山头绕,炊烟袅袅村口升,东边天空喷朝霞,西山阳洼似铺金,村庄顿时成了那神话中的仙境。这时候你站远了看:小河绕村行,晨光穿林过,小路缠山腰,田野紫气腾。川道里“黑泥烂墒”,土地像油浸透的一样;山坡上一片深绿,浓重到将要流动。你若是走在山路上,吸引你眼球的将是另一番景致:杨树下洒落一层厚厚的黄叶,桃杏树穿上一身浓浓的红装;路旁的野菊迎着秋霜怒放,草丛间蚯蚓和着清风吟唱。崖畔上闪过一道白光,那是机灵的松鼠在上下跳跃;草丛中习习有声,野兔如迅风般追逐田鼠。整个村子如同熟睡的婴儿,显得安详、闲适、恬静、惬意。
秋晨的田园是一种丰盈的美。河条里玉米如帐,白的龇牙,黄的咧嘴,菜豆伸开身躯攀附而上;山坡上糜谷金黄,穗儿低垂,秆儿摇晃,反侧着的叶面露珠闪亮。山峁上荞麦妖艳,粉嘟嘟的脸庞凑向白云;梯田里高粱强健,齐刷刷的拳头直指蓝天。金针花开了,水淋淋的浓绿中显出水淋淋的明黄;南瓜花谢了,毛茸茸的叶面上露珠儿荡漾;向日葵痴了,向晨风打问太阳的方向;老麻子疯了,泛着新绿在圪垯里猛长。青石板小道上“嘚嘚”脆响,调皮的小马驹在戏逗一只奶羊;浅浅的小河床在“汩汩”欢唱,拇指大的小青蛙逆流而上。
陕北乡村的秋晨,山里多景致,家里有看头。硷畔上满了,簇着的是高粱和芝麻,像战士野营时的篷帐,错综复杂;垒着的是糜谷和豆类,像战场上的工事,纵横交错。家家瓜菜堆成山,户户庄稼垛成垛;山羊和母猪为抢吃打架,家鸡和麻雀为争食吵嘴。院子内溢了:洋芋塞住了门道,南瓜占领了石床,玉米压垮了树杈,辣椒蹿上了窑墙。看上去是姹紫嫣红,闻起来是泥土芳香。窑洞里胀了,红薯封堵了窑掌,苹果堆满了土炕,白菜码上了锅台,花椒晾在了柜盖。脚底下小筐摞着大筐,没有一点儿空闲的地方;锅巷里口袋压着口袋,尽是些五谷杂粮。物丰人不在,老猫卧窗台。
陕北的秋晨人何在?在收获的田地里,在运送的小道上,在丰收的喜悦中。洋芋地里有一家人,男女老少手不停,男人抡镢挖,女人弓腰捡,小娃娃送来个饭罐罐;玉米地畔两老人,手扳玉米谝古今,秸秆如山积,棒子黄澄澄;荞麦地里夫妻俩,镰刀挥得“嚓嚓”响,荞麦捆子满地放,地头拴只奶山羊;川台上传来牛吽声,农人套驴把地耕,未翻的地块浓浓地绿,新翻的地块浅浅地红。背糜谷的人们山梁上过,只见庄稼不见人;驮荞麦的毛驴上坡道,露水湿透肚皮毛。扁担闪闪软,挑瓜菜的小伙走得欢;露珠落地轻,摘花椒的村姑低声吟。
陕北之秋晨,处处皆诗情,夜夜常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