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北京来的重要客人,这次见面已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去年12月底的一个下午,在一处移民搬迁工地,下着雨,很冷。他下来验收扶贫项目。第一印象他身材魁梧,鬓角有白发,穿得很单薄,话不太多。
那天,走了两个村子,他看得很认真,以至到第二个检查点天都已经黑了。
吃饭时,他的要求很简单,不寒暄,也不客套。说话时会很随和地用眼神跟大家交流,包括每一个小跟班。
这次,他来检查新的扶贫项目,对细节的要求很苛刻。
闲聊间才知道,他是五三年人,小我父亲一岁,在北大荒插过队,垦过荒、种过地、伐过木、打过铁。上山途中,他尽管走得慢但挺精神,当大家都说他身体好、显着年轻时,他笑,说自己吃吃睡睡、没心没肺,身体自然无所大恙。
席间,他讲了自己当知青那会儿伐木时的一段经历:那时候,正值严冬,北大荒零下四十多度的气温。他们每天还要上山伐木。场长嫌进度慢,就要求知青们午饭在山上吃,小伙子们只好带着馒头上山。中午,饿了,拿出馒头来,傻眼了——根本咬不动,用斧子使劲砍也不掉渣儿,只显一道冰印儿。最后,长记性了,学着老工人的样子,将馒头一直揣在大衣里头,才解决了问题。他好像在讲别人的事,语气很平静,语速也慢,断然没有那种忆苦思甜、感慨万千的神情。
他端高脚杯给大家讲品红酒的方法,说不要急于入口,要轻轻晃动酒杯,慢慢闻香溢的酒气,再小口品咂,用舌尖压着,将酒缓缓送至舌根,细细品味。我们试着做了,总找不着感觉。他笑,依然那样平和。
这些年,我迎送的人当中,既有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者,也有装腔作势、虚情假意者,如先生之严谨淡泊、平易随和者少矣。
在我看来,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多是些自恋狂。他们常常置身于自设的神坛,被谄媚的绳索五花大绑,却兀自在权欲的王国里梦游,洋洋得意。突然某一天,头上的光环随着眼前的浮云消散殆尽,他则会像一个弱智的弃儿,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嚎啕大哭,用眼泪祭奠自己的黄粱一梦。
我想,真正的谦逊不是一种标签,而是一种天赋、一种修养,也是一种气质、一种境界,是在经历了坎坷甚至苦难之后的大彻大悟,是一种在磨砺中积淀的大智若愚、以退为进的行为方式、生活态度,正如品酒,要的不仅是味蕾,还需要一颗平静而淡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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