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五八年的腊月,一座农家小院,两间黑瓦遮顶的平房门前贴上了大红喜字。低矮的屋檐上挂了两挂火红的鞭炮,看情形这家人家一定是在办喜事了。
“春桃,去看看,床铺好了没有?下面是不是放上了花生、红枣?桌子上该摆的是不是都摆上了,别忙中出错哦,傻娃能娶上媳妇不容易呢。”
“哎,我去看看!”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媳妇快步走了进去,不一会传来了她清脆的笑声,“妈,东西都齐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大娘也爽朗地笑了。
“都快晌午了,这傻娃怎还没来呢?”大娘左顾右盼,神情有些焦躁。
“妈,别急,还早着哩。”春桃拉着大娘的手,笑着安慰她。
“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土娃一路奔跑着进了小院。“妈,奶奶,新娘子来了呢!”
“真来了?快去叫你爸来放鞭炮!”
土娃一溜烟地没影了,不一会一个壮实的汉子走了进来,同时花轿也到了门前。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憨憨的宝根傻笑着接开了轿帘,一双大脚跨了出来。
新媳妇长的人高马大,足足比宝根高了半个头,春桃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把她安置在客堂前的椅子上。
在土娃他奶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庄严的拜堂仪式完成。新媳妇被送入洞房。
【二】
宝根招呼完客人,醉悠悠地进了里间,他心里那个乐啊,真是无法形容。他从小没了爹娘,靠左邻右舍的接济才长大成人,父母留给他的唯有这两间破屋,经过整修以后才有了如今的模样。好不容易在土娃他奶奶的说和之下才成就了这门亲事。对方也是个孤儿,虽说长相粗粝,却是个干活的好手。
只见桂英端坐在床头,宝根的心里乐滋滋的,今晚总算可以搂着女人睡觉了。自打成年,他曾无数次臆想过这个场景,如今活生生的女人就在他眼前,他怎会不兴奋呢。他俩眼贼溜溜地盯着桂英,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感觉瘦弱的胸膛被两团软绵绵地物事顶着,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他抖索着双手胡乱地摸起桂英饱满的胸脯。
桂英扭了下身子,心里有些鄙夷,说实话她很不满意这桩婚事,尤其是不满意新郎那瘦弱的身体。可是谁叫自己是个孤儿呢,要房没房,要钱没钱,要貌也没貌,只能下嫁,不然还想怎样?
她感觉身子有些发热。不知什么时候宝根的嘴巴已经含住了她的乳头,在他拼命的吮吸之下,她感觉体内有一股热乎乎的气息在回转,她扭捏着推开宝根扯她衣服的手,钻进了被窝。
宝根两眼放光,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桂英那两只肥硕的乳房,那么白,那么圆,像极了两只沉甸甸的香瓜,床上,桂英正偷偷地斜睨他,带着七分羞涩,三分渴望。他再也忍不住了,脱掉衣服压在了桂英身上……
气喘吁吁的宝根四脚朝天的躺在床上,一脸的满足,而桂英的神色却很懊恼,宝根短促的几分钟根本就没有满足她的欲望。她略带恨意地看着宝根,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真没用。”宝根听见了,歉疚地爬了起来,“英子,别急,一会再给你,好吗?”
桂英扭过脸,没说话,宝根抱着她轻柔地抚摸起来,桂英没有阻止,任凭他折腾。渐渐地,身体感觉越来越轻,而且浑身酥酥麻麻的,一种强烈的渴念充斥在周身,她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宝根,把他拉到了自己身上……
夜色如水般荡漾,月儿朦胧,草儿静寂,小屋内活色生香,春色无边。
桂英脸色红润,眉梢眼角荡着春意。她轻柔地抚摸着宝根的头发,宝根静静地伏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桂英心想,这傻瓜一定是累坏了,也难为他这么卖力。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轻轻推了下他,“宝根,下去,压死我了。”
过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动静,桂英心想,难道他睡着了?她用力挪下他的身体,见他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像笑又不在笑,像哭又不在哭,她有些害怕了,“宝根,宝根,你醒醒……”她又使劲推了他几下,还是没有动静,这下她慌了,把脸凑在宝根的嘴边,一点呼吸也没有。她吓得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三】
傻娃暴毙在新娘身上的消息在小小的村落不胫而走,强悍的桂英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在隔壁春桃家的帮助下,她安葬了宝根。
此刻,她独自跪在宝根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你这个死鬼啊,好死不死,干嘛死在我身上啊,你让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啊,你这个死鬼啊……”哭声凄厉,惹得旁边一棵已然枯萎的老树上的一只乌鸦,也陪着她一起“呜啊,呜啊”地大叫起来,那情形真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风越来越大,刮起了墓碑上的白色纸钱,一条条随风乱摆着,地上的黄纸也被吹散了。桂英停止了哭泣,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又使劲擤了一下鼻涕,站起身来。四周静悄悄的,到处是散乱的坟墩头。野草杂生,还有一些小野花寂静地盛开着,她弯下腰,掐下一朵,嘴里喃喃着,“死鬼,我要走了,就让这些野花伴着你吧。”不一会她就采了一大束,她把手里的花小心地放在墓碑前,还仔细地整理好被风刮乱的纸钱,“拿去用吧,想吃什么买什么,我还会烧给你的……”
她走了,没有回头。树上的乌鸦见没戏可看了,“嗖”地一下飞走了。
【四】
转眼,已过了六年,往事渐渐淡去,人们再也不提那件让桂英觉得羞耻万分的糗事了。如今,她直起了腰板,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妈,饭好了吗?强子好饿呢。”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抓住她的手不住地摇晃着,挂着两根鼻涕,小脸上满是污渍。
“你看看,你看看,又和谁疯去了,弄得这么脏。”桂英随手给了儿子一个巴掌。那年,丈夫死了两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没想到短命鬼还给她留了一个种,这多少也让她有了些安慰。这几年她和儿子相依为命,靠着她的勤俭持家,日子勉强也过得去,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也足够温饱了。
她拎着强子的耳朵来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替儿子擦起脸来,一边擦一边训斥着,“小畜生,老娘每天忙得要死,你还老是给老娘添乱,早知道老娘就不生你了,把你掐死得了!”
强子嘻嘻笑着,丝毫不为所动,小小年纪的他早就习惯了母亲的唠叨。“妈,我饿了!”
“你就知道吃吃吃,哪天吃死得了!”桂英从锅里端出了饭菜,强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看情形还真是饿惨了。“慢点吃,吃这么快去投胎啊,小畜生!”桂英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往儿子的饭碗里夹菜。
“妈,我吃饱了,我去玩了!”强子放下碗,一溜烟地跑了。桂英看着儿子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缺少管教,如今越发野性了,整天不见个人影。
她草草收拾了一下,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五】
六月的天,炎热非常。地里种着各色蔬菜。有茄子,辣椒,青菜,毛豆等等,桂英刚锄完草,给菜浇水呢,看着一棵棵生机勃勃的菜蔬,她的心情好极了。
想着很快就能把这些蔬菜变成钱,她的眼睛乐成了一条缝,心里盘算着该添置些什么,强子大了,该上学了,也得给这孩子做几件像样的衣服了。自己也几年没添行头了,也该拾掇拾掇了。想着这些年独守空房,她的心里酸溜溜的,除了洞房那天初尝云雨的滋味,至今还未有过第二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躁动过,每次她都自己解决了,虽然不是很尽兴,但也聊可排遣寂寞了。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年土娃他奶奶也给她介绍过几个,有的嫌她粗鄙,有的嫌她拖着儿子,都没成。她呢,从起初的憧憬变成了现在的冷漠,她知道,在十里八村是找不到一个愿意娶她的人了。
“强子他妈,不好啦,你家强子出事啦!”桂英正想得入神,被突然的尖叫声惊醒了,她抬起头,见春桃正焦急地往她这边赶。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有些纳闷,春桃在嚷什么?什么强子,什么出事?她的心突然咄咄地乱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春桃奔去。
“春桃,么事?”她紧紧地抓住春桃的手,指甲掐进了春桃的肉里也不知道。春桃忍住疼痛,“他妈,你先别急啊,你家强子出事了,被村东头仓库的铁门压着了……”
“强子啊,我的孩子……”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她丢下春桃就跑,一路跑,一路留下了她惨不忍睹的叫喊声。
【六】
酷热的太阳当头照,晒得人昏昏沉沉,哭哑了喉咙的桂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座坟茔,她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
村东头仓库的铁门早已破烂不堪了,可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爬了没事,而偏偏强子爬的时候出事了呢?倒下也就罢了,为什么那把插销会正好插在强子的脖子里呢?要了他的命啊!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要去了我的丈夫,如今把我唯一的孩子也要去了。天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啊!她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对着男人的墓碑死命地撞了上去,“是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把孩子看好,我有罪,我有罪啊……”一下,两下,三下……血从她的额头流了下来,她全然未觉,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坟前。
夜色渐渐深了,坟场四周空寂无人,一群老鸦杂乱地叫嚣着。桂英醒了,她摸索着起身,淡淡的月光清浅地照着,两座坟茔依稀可见。她脚步虚浮,一步一挪地走上前去,搂住了儿子的墓碑,“强子,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看好你,你好好去吧,去找你爸爸吧……”她轻轻地拍打着墓碑,好像在哄儿子入睡,月光折射在她的脸上,清晰可见她眉宇间的怜爱。不一会,她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她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呆呆地站立。良久,失魂落魄地走了。
夜漆黑,一条狭窄的乡间小道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嘴里念念有词,脚步晃晃悠悠,是人,是鬼?
【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小村里的人们再也听不到桂英责骂儿子时的吼声了,田间地头,也少了桂英粗壮的身影。自从强子枉死,桂英变了,整个人痴痴呆呆的,逢人便说,“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强子,我怎么知道那扇铁门会倒?我又怎么知道那把插销正好会插在强子的脖子里……”
土娃他奶奶见状,实在是可怜她,托远房的亲戚给桂英找个男人,她怕长此以往下去,桂英会真的疯了,怕是到时连饭也不会做,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了。
远房的二婶捎话来,说是有这么一个人,是个鳏夫,年近四十,无儿无女,有工作,在小镇上还有一间小屋,各方面条件和桂英还是蛮相配的。
土娃他奶奶约了二婶今天见面。想着桂英那蓬头垢面的摸样,她的心里浑然不是滋味。
“春桃!”她冲里屋喊道,正坐在窗前纳鞋底的春桃应了一声,走了出来。
“妈,么事?”
“你去帮桂英拾掇拾掇,今天人家来相亲。”
“好的,我这就去。”春桃去里屋拿了几个瓶瓶罐罐,“我给她抹点雪花膏,再给她抹点头油,一准把她拾掇得整整齐齐的,妈,你就放心吧!”
【八】
相亲过后,土娃他奶奶征求桂英的意见,桂英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神情明显愉悦了很多。对方也没提出什么意见,看情形是相中了。土娃他奶奶当场和他二婶商量起了他们的婚事。
向林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岁月的风霜已经染上了他的两鬓,脸上也有了皱纹,毕竟是人到中年了。他一直憨憨地笑着,和他说什么,他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两位老人商量下来,觉得没必要再举办婚礼,找个黄道吉日把桂英接过去就成了。这样既省事又省钱,再说两人都是二婚,也没必要再敲敲打打,两家并一家就完事了。
问过两人的意见,两人均乐意,婚事就这么给定下了。
十月初八,桂英早早起床,穿上了当年出嫁时穿的一件红色外套,头发整得一丝不乱,黝黑的脸上涂了粉,抹了胭脂,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和先前的痴呆判若两人。用土娃他奶奶的话来说,她的魂又回来了。
向林今天也是焕然一新,穿上了蓝色的卡其中山装,黑色的卡其裤子,头上还戴了一顶黄色的军帽,虽然年纪大些,却也高高壮壮的。
土娃他奶奶把桂英的手放在向林手里,慈爱地看着他们,“向林,你要好好待桂英,知道不?”又回过头来看着桂英,“强子他妈,好好过日子,以前的事就别再想了,得空就回来看看我们,看看宝根爷俩,知道不?”
两人皆点头答应,在土娃一家子的目送下,桂英离开了这个让她魂断梦断的小村庄。
【九】
转眼到了一九七八年的春天。
院子里的桃树开花了,粉色的,白色的花朵缀满枝头,热闹着,缤纷着,给阳春三月凭添了一份旖旎。屋旁是两垅菜地,翠绿的菜蔬正生机勃勃地疯长着,三两只小鸡在觅食、欢叫。桂英在院落里晾晒衣服,她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英子,吃饭啦!”向林探出身子冲着桂英喊道。
“哎,就来了!”桂英晾完最后一件衣服,细心地拉平褶子,才端起脸盆向屋内走去。
铺着绿色台布的小桌上,几碗色泽光亮的小菜正对着她笑呢。“英子,尝尝,我做了你最喜爱的葱姜虾。”没来得及回头,一只剥了壳的肥美大虾塞进了她的嘴巴。“好吃吧。”向林一边抹着手,一边嘻嘻笑着。桂英不住地点头,嘴巴发出“唔唔”的声响,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来,吃吃我做的番茄炒蛋。”一勺金灿灿的炒蛋到了她的嘴边,桂英伸手欲接,“我自己来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向林笑眯眯地看着她,“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孩子,来,张口。”另一手细心地替桂英把散在额前的头发撩到了耳根后。
看着向林那宠溺的眼神,桂英的心沉醉了。她的脸微微泛出红晕,乖乖地张开嘴巴,任向林亲昵地喂她。
俩人,你喂我一勺,我喂你一口,吃的津津有味。小屋内,笑声不断,处处充溢着温馨的气息。或许,最简单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吧。
月亮爬上了树梢,映照着一对柔情蜜意的男女。英子躺在向林宽阔的怀抱里,脸上溢满了幸福。
和向林一起生活已有十多个年头了。自婚后,向林对她百般疼爱,那种被捧着呵护着的滋味让她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她的性情由此也变得温婉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么暴躁了。两人一直恩恩爱爱,很少吵架,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向林也没让桂英出去工作,赚回来的钱也悉数上交给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这些年,桂英的肚子一直未见有动静,虽然向林从无怨言,可她总觉得愧对向林。
“又来了。”突然的泛酸让她有了想呕吐的感觉,头也阵阵发晕,这种情形已经有一阵子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自己的身体一向很好,难道是出了问题了?
“怎么了,英子?”细心的向林觉察到了桂英的反常,仰起身子,关心地看着她。
“没啥事,就是有点晕,想吐。”
“不会是生病了吧?”向林用手摸了摸桂英的额头。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病可大可小,耽误了可不好。要不,我明天请假陪你一起去看医生?”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没啥事,你别瞎操心了,安心上你的班去。”桂英娇嗔地捏了下向林的鼻子,向林嘿嘿地笑了,一把搂过桂英,深深地吻了下去……
【十】
早上起来,头还是晕晕的,桂英想起向林的叮嘱,不由笑了。这个男人,看着粗犷,心思却细如女人。不过,去医院看看也好,没病的话也可安心。
这样想着,她拿起手袋出了门。医院离家很近,没几步就到了。挂了号,直接进了诊疗室。一系列的化验下来,医生笑眯眯地告诉她,她怀孕了!
“我怀孕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医生,你说我怀孕了?”她的声音在不知觉中提高了很多,医生抬起头,用愠怒的眼神瞪了她一眼,“干嘛这么大声,这里是医院!”
“医生,我真的怀孕了吗?”她瞪大眼睛又问了一遍。医生放下手中的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人是怎么了,怀个孕也值得这样大呼小叫的,至于吗?她斜睨了桂英一眼,“医生的话你也不信吗?”
虽然遭到了冷遇,但是桂英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她兴奋地猜度着向林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他一定会紧紧地搂着她,亲她的嘴……想到这里,她的脸微微泛红,和向林做爱时的场景出现在她眼前,虽然向林五十出头了,但是依然孔武有力,每次都能把她送上快乐的巅峰,在房事上她很满足。今晚,他一定会……她抿嘴乐了。
【十一】
将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杀鸡宰羊,忙的不亦乐乎,桂英也早早备好了年货,还有两个星期孩子就要出世了,她怕生产之后自己没空打理一切,所以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已经到了向林下班的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他的身影?她打开门,四处张望着。天很冷,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洋洋洒洒,四处纷飞。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赶紧关上了门。她在火炉边坐下,搓着双手,心里掂量着自己不知道是生男还是生女,她想起向林对她说的,无论男女他都喜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那神情就像一个快乐的老小孩,她禁不住笑了。
“嫂子,开门!”一阵“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谁啊?”她一边大声问道,一边紧赶着去开门。“嫂子,师傅晕倒了,已经送医院去了,你快去看看!”是向林的徒弟大江。桂英楞在那里,她的大脑刹那间没了思维,空白一片。“嫂子,你赶紧去吧,医生说迟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大江拉着她就跑,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冷汗汩汩而下,腿脚发软,勉强拖着笨重的身子朝医院奔去。
大江几乎是架着她来到了向林床边,“向林啊……”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桂英的心被彻底撕裂了,她跪在床边,紧紧地拉着向林的手,“林子,你睁眼啊,看看我,林子……”“你怎么可以把我丢下不管了啊……”眼泪鼻涕在她的脸上肆意横流,她也毫不知觉,她把向林的手放在她凸起的肚子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呀,他不能没有爸爸啊,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天际。
天也昏,也也暗,或许老天爷也在悲悯这人间惨剧吧。
【十二】
时光匆匆,一晃已过了三十年。
昔日干净整洁的小院,已是狼藉一片,门楣破败,杂草丛生。
桂英目光呆滞,看着眼前的一堆衣物,浑浊的泪水从她白多黑少的眼中淌下,她举起手用沾满污渍的衣袖抹了一把,嘴里念念叨叨地骂着,“小畜生!”站起身,枯瘦的身形晃了两下,她紧紧按住眼前的桌子,闭上眼睛,大喘了两口气,才缓缓放开手,颤巍巍地提起打好的包裹向外走去。
换了两趟车,总算到了目的地,看着不远处警卫森严的提蓝桥监狱,她的脚步有些踯躅。儿子就在里面,一场突然的变故把儿子送进了监狱。那天,嗜赌成性的儿子输红了眼睛,要拿媳妇的金银首饰去抵押,媳妇春红怎么也不肯给他,在争?a href='http://www.xiaogushi.com/wenzhang/zhuanti/chuxin/' target='_blank'>粗心切∽佣?思一铮?汛汉旄?成肆耍?凡孔阕惴炝耸?刚耄?畹阋?怂?拿?O备灸锛胰瞬豢暇痛税招荩?堑?擞链汉旌投?永牖椋?拱讯?痈嫔狭朔ㄍィ?峁??颖慌辛肆?辍?br />
“唉……”桂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已经七十多了,近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这个儿子,所以特别宠溺他,没想到会害他落到这个地步。
一阵寒风吹过,她哆嗦了一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上的棉衣已经跟随她多年,早就不保暖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有收入,每月仅靠500元的补助过日子,不仅要维持日常的开销,不争气的儿子时不时还要去她那里压榨,她这把老骨头早被榨干了。
她的眼前出现了儿子那狰狞的面目,“老不死的,把你的钱都拿出来,老子要用,你给不给,不给的话,老子把你的老巢也烧了……”她抖抖索索地从夹袄里掏出仅剩的钱票,儿子一把抢了过去,“老不死的,才这么点钱,还有呢?都拿出来!”儿子一边说,一边翻箱倒柜,她上前阻止,被儿子一把推开,“滚开,别碍手碍脚的!”她的头重重地撞在桌角上,鲜血顺着额角淌了下来。儿子却是不闻不问,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道高高的墙围横亘在她面前,她抬起头,眯起眼睛,阳光有些刺目,她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下了……
【十三】
桂英悠悠地醒了,眼前是两位穿着制服的狱警,她浑身一抖,挣扎着想爬起来,“大娘,你先躺着歇会,你刚才晕倒了,是我们把你扶进来的。”年长的狱警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她颤颤巍巍地接过,大口喝了起来,由于喝的过猛,呛着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大娘,你是来给亲人送寒衣的?”“是,是……”她不住地点头。“把衣服交给我们吧,我们会转交的。”
“你的亲人叫什么名字?”年轻的狱警拿出登记簿,一边翻阅着一边问道。
“向强,强子……”她蠕动着嘴唇喃喃着。
那年,向林因急性脑溢血突发,永远地离开了她,她悲痛欲绝,几乎失去了生存的信心,是腹中的胎儿勉强支撑她活了下来。由于伤心过度,她提早十天生下一个男孩,她给他取名叫向强,和夭折的儿子同名不同姓。也许是为了纪念早逝的儿子,也许是她已经习惯了这个顺溜的名字。
此后的几年,她含辛茹苦,饱经风霜。因为没有正当的工作,只能靠打零工,拣垃圾来维持生计。强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向林,高高的个子,端正的长相,只是性格十分邪恶,常常惹是生非,令她头痛万分。三十好几的人还整天游荡,不务正业,打架赌博无所不能。好不容易说和了一门亲事,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他又犯了这事。如今儿子被关,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前几日,街道主任和民政局的干部来探望她,不仅给她带来一些生活必需品,还告诉她,正在为她办理养老院的入院手续。很快,她就能衣食无忧,安度晚年了。“还是党和政府好啊!”她浑浊的双眼闪着泪花,由衷地感叹着。
她站起身,把包裹交给了年轻的狱警,木讷地说着,“谢谢,谢谢……”抖抖嗦嗦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好冷,空气几乎是凝滞的,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个弓着腰的老妇人,踽踽独行,一步三晃,身后留下了一行扭曲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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