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伟
不论世间有多大的厌与恨,在另一种东西面前,我们都会被它软化……
公交车来了,人们纷纷赶去。我看到远处路口有一对母子也正急匆匆赶来。儿子六七岁,跑在母亲前面;母亲三十多岁,行动却迟缓。我上了车,在靠门的一个座位坐下。不一会儿,孩子也上了车。他并没有急匆匆地找寻座位,而是呆在了司机旁边。
“叔叔,我妈妈还在后边赶着,您能等一会儿再开车吗?”
司机看看孩子,点了点头。
车上一片安静。人们都静静地等候发车。可是,一分钟过去了,车子还未开动。人们便躁动了起来。我旁边的一位女乘客分明听见了孩子说的话,大声斥责起来:“你妈没上来就赶紧下车!别耽误我们大家的时间!”其他乘客也跟着抱怨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趟车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着车上抱怨的乘客渐多,听着这位女士的斥责,司机准备发动。这时,孩子更急了,对司机说:“叔叔,求求您,再等等,妈妈马上就赶到了!”然后,他走向车门,焦急地望向车外,招手,呼喊,然后又跑向司机:“叔叔,我妈妈就要来啦!”
司机看了看孩子焦急欲哭的神情,再看看后视镜,决定再等等。
母亲终于赶来了。一上车,她就感觉到了车上异样的气氛,脸上写满尴尬和歉意。那位令人不安的女乘客又开口了:“公交车又不是为你一人开的,凭什么让我们一车的人都等你!”
孩子终于大哭起来。在等待母亲的长长的时刻里,他一边要承受即将发车带来的压迫感,一边要承受满车乘客的指责和怒骂。不论他如何焦急,他都没有哭出来。此时,见母亲成功登车,他心里一松,不必再坚强挺住,而是扑进母亲怀里痛哭了起来。
这一哭,反倒让车上的乘客安静了下来。
母亲心有所感,紧紧地搂住孩子,不住安慰。刷了卡之后,她向里走去。面向那位女士,母亲说了声“抱歉”,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脚。
我恰在旁边,分明地看清:她原来是个跛子。忽地想起,在下面赶车的时候,儿子在前飞奔,母亲艰难跟上的情形。我心有凄恻,立即起身让母亲和孩子坐下。
那位女乘客在母亲眼神的示意下也分明注意到了她的腿疾。于是,她脸有愧色,但又不愿服软,神情不自然地望向窗外,再也不做声。
我知道,这位母亲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腿疾。我无法判断她这样做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的孩子。我想,如果孩子一上车就跟大家说明原委,就不会招来一片抱怨和怒骂了吧?如果这位母亲一上来就跟大家解释清楚,也会迅速平息大家的怨气吧?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承受。
女士安静了下来,汽车发动,其他的乘客也安分了下来。倒是孩子的哭声愈见增大。伴着车子的哐当声,令人不安地响起。
母亲不断地安抚着孩子。在他俩断断续续的对话中,我从未听到“跛”一类的字眼。推而想之,在他们平日的对话里,也该很少提及此事。我只隐约听见:
“妈,我怕你被丢下了……”
“孩子不哭……你看,妈不是好好儿地在这里吗……”
那一刻,心底突然有种被痛击的感觉。母子那份令人动容的爱和坚强让我的心变得疼痛与凛然。
我想对这对令人感动和敬佩的母子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车里的气氛很阴沉,人们的神情也变得不安了起来。
车子开了长长一路,孩子也在母亲的怀里哭了长长一路。
几站后,他俩要下车了。乘客们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们身上。尽管母子都在极力掩饰,但是,大家都察觉到了母亲的腿疾。
许多乘客纷纷站起。先前那位咄咄逼人的女士竟迅速起身,伸手欲扶母亲。可是,母亲却微微一笑,摆摆手。儿子抢着说:“我妈妈能行!”泪痕未干的脸上写满坚定和自傲。
下了车,孩子已然不哭,母子有说有笑。孩子挽着母亲的手,欢快地走着;母亲则一如既往地在人群中努力从容,努力自然前行,不让人看出异样。
车子久久未开,人们竟然没有一声抱怨。所有人都在久久地目送母子,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我终于知道,不论世间有多大的厌与恨,在另一种东西面前,我们都会被它软化,被它暖化,最终变得像她一样温暖,像她一样明媚,像她一样坚强。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