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沁,我先去东莞等你!”
和所有老得掉了牙的电视剧一样,妈妈无意中看到这张被安瑞塞在我窗台的小纸条后,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又听到她扯着嘶哑了的声音在吼,你小小年龄不学好,难不成真想去菜市场卖猪肉?
安瑞是巷口卖猪肉的钟叔家的小儿子,大我一岁,和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但后来安瑞突然因为打架而退学,在一家摩托车维修店当了学徒工。白天他和师傅在店里学修摩托车,晚上与几个师兄一起帮人组装摩托车。
安瑞总会在晚上九点左右组装好他的第一台摩托车,然后他以试车为借口,一溜烟儿把摩托车骑出大街,九点半准时出现在第一高中的侧门口。
九点四十分下的晚自修,同学们还在忙着收拾课本时,我已悄悄地溜出教室,然后躲过老师同学的视线,轻轻地绕过操场走向学校的侧门,找到侧门口那只一直闪跳右转向灯的摩托车,我捂着嘴巴走近倚在摩托车上的安瑞时,他对我扮过怪脸后帮我戴好头盔。尔后又变戏法般拿出苹果橘子,或是一些小点心。坐上摩托车后,听晚风一路在耳边掠过,安瑞的上衣随风呼哧呼哧地吹起,我轻轻地拉着安瑞那被风卷起的衣边,任他带我环城转悠。边吃边彼此诉说着一天的趣事,有时安瑞故意在前头大喊,风大听不见耶。我赶忙咽下口中的食物,一次又一次地在风中大声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听到他在前边吃吃怪笑,才明白被耍,忙不迭地对他又捶又捏,安瑞则不停地讨好求饶。等吃完手中的食物,安瑞的车轮也差不多悄悄地滑到了我们所住的小泉巷。他会把车停在巷口正中,让前大灯一直照到黑暗的巷子深处,看着我装模作样地打着手电筒进入家门后,他又轻轻地滑动车轮子骑向不远处的摩托车维修店。
巷子里的路灯因久坏无人修,半夜时又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安瑞再送我的时候,被刚好在巷口等我回家的妈妈逮了个正着。安瑞说,试车时看到了路上走的小沁,就顺道载了她一程。妈妈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安瑞,但从此后的晚自修,再忙她也会守在学校门口等我。从此我也只能在周末陪妈妈买菜,匆匆路过维修店时偷偷地瞄一眼安瑞,抿着嘴看着满手机油的安瑞对我做怪脸。
到发现那张纸条后,妈妈变本加厉,像影子一样时时跟着我。我一赌气偷偷去了东莞。然而东莞不是我们的小泉巷,我怎么也找不到安瑞那张带笑的脸!
之后很多年,我回过老家很多次,可我从来没有再见过安瑞!钟叔的猪肉档早已搬离了小巷,也不知去了哪里!
一次我无意中在街头碰到高中时传达室的李叔,他说,我辍学后他接到过给我的好几封来自东莞的信。因为一直无人认领,他又不知我家的地址在哪,只得又退了回去。断断续续地我又听人说,安瑞在东莞一家铝合金厂做了很多年的业务员,安瑞在东莞的业绩一直都很突出,安瑞后来在东莞娶了一位私企老板的独生女儿;安瑞不知怎么回事沾上了毒品……
再后来,巷口的老人说,安瑞不在了!安瑞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安瑞在世时个人出资修好了巷子里的那条路,路两边雪亮的路灯照得夜如白昼。而记忆似枚青涩的酸果,我的心已被那两排路灯照得一片潮湿。多年前的晚自修回家,如果没有安瑞,我遭遇的一定不只是抓包和扯衣服;如果后来的安瑞不是为了讨说法找上去与对方打群架,成绩优秀的他一定不会被学校开除;那么,安瑞一定还有另外的人生……
在一家大排档,我哭泣着对男友(后来的老公)说到这里时,他静静地听着,举杯对着西方久久,倒酒入地后他说,安瑞,谢谢你帮我照顾过小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