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梦里,回到乡下的老宅。五间草房,纯土坯搭成。 青灰色瓦砾上杂草繁衍。麻雀以及燕子在烟囱处兀自垒窝,所用材质大半为枯树的枝或断草的茎。一些草籽被这些鸟雀衔来,临去之时,仓皇遗落在瓦隙之间,适得雨水或晨露滋润灌溉,得以重新发芽。另一些草籽,被过往的风悄无声息地带走,不知去往何处。瓦砾攀附檩木,长出墙体,遮蔽阳光、风雨以及过往蜂蝶的纷杂脚印。
阳光正好时,祖母会在屋檐下缝补旧衣衫,一针一线皆刺向云里风里。在无数日出时分,祖父扛起锄头或铁锹,从屋檐下走向不远处的田地。紧紧跟随的,是家中的长子长女。父亲厌倦大地里的尘土,疲于无休无止的繁复劳作,幼年时便发誓脱离此地。他在祖父挥锄之时偷偷逃匿,或者躲在临近玉米地的青稞里,挖掘一个个蚂蚁的洞穴。或者藏在荨麻的密集叶片下,做长长短短的梦。脸上胡须逐渐粗硬起来的时候,青稞变得矮小枯干,荨麻籽成果落,他已无法躲避。祖父明事理,看透幼子的心事,从此不再刻意阻拦。以致数年后,父亲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老宅的时候,榆树底下纳凉的祖父眼里心里都乐成了一朵朵菊花。
老宅面南,三十米处有一条清浅河流。夜晚在房子里会听到汩汩声响。仿佛来自云端的水流。干净的令人心碎。老宅隔壁是杂货间,再隔壁是多年的老邻旧居。村子里所有的房屋建筑风格大致统一,土坯皆来自那条河流。房子被分成三间卧室,两间厨房。西侧留给成年的子孙居住。父亲也在那里住过一些时日,后来弟弟们相继成家立业,父亲便搬出老宅,如同那些燕雀,去往另一处垒起炉灶。清晨,有绵长的光线照射进来,用了很多年的碎花窗布,让阳光不知退让地穿透。幼小的孩子在被窝里赖着,总要长辈们大呼小喝地才肯起床。一天的光阴在缓慢地移动。童年的时光,总是显得漫长。
院子里有硕大的菜园子,直通向河流的岸边。高大杨树作为屏障,环绕四周。树顶有鸟巢,树下有老鼠打洞。春天柳树枝长,叔叔们就挽了粗大的几枝,相互捆绑,成为秋千或者吊床。孩子们在这里读书玩耍,一边学习一边唱歌。祖父祖母在屋子里笑。好时光最不容耽搁,如今,叔叔的孙女也学会了蹒跚走路。
家里最小的姊妹会得到格外的照顾,有些偏袒。少年时不以为然。成年后听他们谈起,不免轻啧着,不依不饶。老宅屋檐下的鸟窝,会藏有麻雀的幼崽,叔叔们在天黑时刻,置一梯子,拿手电筒去照了,麻雀在突然的光亮之下,来不及逃脱。被抓住,拧断脖颈,置于火盆之中,麻雀身上的肉不多,但是飞禽的肉美自是不可言说。麻雀烤的酥脆,骨头连带皮肉被“咯吱咯吱”嚼碎,咽下。自己因为胆怯,或者成年略早,并不去抢夺。只在灯光的暗影里读书。听任窗下的月光在书页间“哗啦啦”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