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闷热的夏夜,忽然一阵清风悄悄吹来,给郁闷的心绪撒下一阵清爽。吱——吱,一声悠扬清脆的蝈蝈叫声从远处传来,轻盈似山涧的微风,悠扬如湖畔的短笛,令人神清气爽。我睡意全消,静静地聆听着时断时续的蝈蝈声,那叫声使我想起故乡连绵起伏的群山,想起山脚下那条清澈舒缓的河流,想起小镇北面芳草葱翠、野花丛生的原野……
儿时,我生活在位于牡丹江畔的东京城镇。镇东面是张广才岭的余脉,被这里的人们称之平顶山的大山,镇北面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原野上生长大豆和高可没人的青纱帐。在这片原野的一端,是一座建于日伪时期的军用机场,解放后,成为我空军某部训练飞行员的航校。机场的边缘,荒草蓬蒿掩映处还遗存几座被炸毁的飞机堡残垣。小时候,每每看见飞机堡的残垣,就怀疑里面还藏有鬼子和汉奸,故而总是避而远之。最能引起我们兴趣的是机场附近那片美丽的草地。因为草地上不仅盛开着一片片金黄色的野百合花,还长着一簇簇高约2尺的马莲草,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走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突然就会从你的脚下飞起一只野鸽子或者其他什么野雀,让你的心怦怦跳个不停。每到6、7月间,草地上就此起彼伏地萦绕着蝈蝈的歌声。碰巧捉到一只,就装在用高粱秸编成的蝈蝈笼子里,然后拿回家挂在窗前,不时地可以听见它的歌声了。养蝈蝈,要喂它鲜嫩的窝瓜花,将新采摘下来的窝瓜花撕成小块,从笼子的缝隙塞进去,就可以看见蝈蝈大口大口地吞食。小时候,伙伴们经常以谁的蝈蝈声音大、叫声长而骄傲。在我上小学前,为了安全计母亲很少让我和伙伴去机场附近的草地,故而很少有机会领略抓蝈蝈的乐趣。尽管如此,可我却有一次养蝈蝈的经历。好像是在我7岁那年的夏天,长我12岁的堂兄一天和朋友们去郊外野游回来,送给我一个空罐头瓶,瓶里装有一只体肥肢长的绿色蝈蝈。我喜出望外,拿着罐头瓶左看右看,如获至宝。堂兄到外面找几根干高粱秸,又拿来小刀和剪子,然后俯在桌子上忙碌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状似百叶箱的三角形蝈蝈笼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堂兄将蝈蝈从瓶子里取出来,然后放进笼子里,小心翼翼地关好,交到我手中,并仔细嘱咐我要按时给蝈蝈喂食。食物嘛,最好是黎明时采摘的窝瓜花,因为这时的窝瓜花带着露水,鲜嫩水灵,最合蝈蝈口味。我于是如法炮制,每天早上去路旁的一蔬菜地里摘一朵窝瓜花,回来十分小心地塞进蝈蝈笼子里,供养这只蝈蝈。这只蝈蝈果然不负众望,声音大,叫的勤,令我的伙伴们艳羡不已。有一伙伴和我很要好,看到我的蝈蝈艳羡不已,曾欲以一本名为《秦琼卖马》的连环画和我交换,我坚而拒之。这蝈蝈一直养了大约2个月,直到无窝瓜花可采,才因缺少食物饥饿而死,令我伤感良久。后来堂兄知道了,安慰我说:“不要难过,等过年夏天我再给你抓一只。”后来堂兄参加了工作,很少有机会去郊外游玩,因此也没能兑现承诺。但我依然久久地感激着堂兄,因为堂兄送给我的何止是一只普通的蝈蝈,而是赠送给我一段美好而幸福的时光。
时光像丛林间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转眼间我渐渐长成少年,并离开故乡随全家迁移到松花江中游的一个林区小镇,但童年时故乡的件件往事宛如一祯祯图像清晰的照片,镶嵌在记忆的画廊。我经常回忆起机场旁边那片美丽的芳草地以及那只善叫的蝈蝈。
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并来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大都市。远离了山野田间,盈耳市声喧嚣,满目广厦巨楼,想听蝈蝈的叫声似乎成了一份奢望。不过也并非绝难实现。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发现每年的6、7月间,在哈尔滨的街头巷尾即可见到用长扁担挑着一大串蝈蝈笼子走街串巷叫卖的关里人,他们大都头戴草帽,面色黑红,语气谦和。有人问价,就会停住脚步,轻轻放下扁担,告诉你价格。询之产地,多产自华北平原。记得女儿5岁那年,我带她上街,她看到挑担卖蝈蝈的,感觉很新奇,我就从这些纯朴的关里人手里买过一只,回家后将蝈蝈笼悬挂在阳台上,让自小生长在城市的女儿领略一下我童年的乐趣。由于没有窝瓜花可采,我就用切得薄薄的黄瓜片代之。抑或是饥不择食,养的那只蝈蝈居然能欣然食之,令我吃惊。这只蝈蝈虽来自他乡,但歌声依然悠扬响亮,有时更深人静,它偶尔也会放声长吟,那悠扬的吟声,似乎将你的情思带到草叶摇曳的田野,带到苇丛密集的湖畔,你会看见流水潺潺,树影依依,花香淡淡,炊烟袅袅……暂时忘却了城市生活的烦躁和疲惫,身心处于一种宁静安逸的状态,真有超然物外,物我两忘之境地。在城市出生的女儿自然对这只蝈蝈喜爱有加,适逢我公出在外,女儿就自愿地承担起饲养蝈蝈的义务。这只蝈蝈也养了很长时间,好像一直到深秋。蝈蝈死去的那天,从幼儿园回来的女儿还痛哭了一场。以至女儿上小学后,还在一篇作文里写道:“小时候我曾拥有一只美丽的蝈蝈,它曾伴我度过一个夏天,虽然那只蝈蝈在秋天里离开了我们,但它的歌声至今在我记忆的峡谷飘旋。”而今女儿已经长大,并且已经大学毕业在首都工作,不知工作之余是否还能想起童年的那只蝈蝈?就在女儿上大学的前一年5月,正值壮年的堂兄,时任某森工企业中学党支部书记,带领学校员工从清晨开始顶着蒙蒙小雨进行义务劳动,经过一天艰辛的手挖肩挑,终于完成了分担的任务。傍晚时分,堂兄在和同志们品味着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刚刚举起庆功酒杯时,忽觉身体不适,当即被同事搀扶回家休息,孰料居然再也没有起来,猝然离开他深深热爱的美好世界,成为凝固在我心底一缕永难散去的痛。
细细品味邻居家隐隐传来的蝈蝈声,我的情思蓦然化作一只小鸟再次飞回美丽的童年,遨游于故乡那片芳草萋萋、色彩缤纷的原野之上……晶莹的露珠打湿了目光,欲滴的嫩绿流淌于心底,淡淡的花香点燃了诗情,故而起身来到书案前,挥笔写下:
夜深偶闻蝈蝈声,暑热顿消梦境清。
童趣若帆驰心底,抚今追昔忆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