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出院一个多月了。听妈妈说，外公恢复得很好，和以前一样健康硬朗了。
因为上梯子贴一张画 ，不小心摔了下来，头着地，颅内出血，神智偶尔不清。住院，脸肿着，眼睛被挤成一条线。
“燕儿越来越漂亮了！”这是外公见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显然外公还是记得我的。但是当我听说他没吃午饭跑去买回时，他又说已经吃过了。甚至某些时候混淆了舅舅阿姨的名字，常常张冠李戴。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事情接连发生了好多，弄得我们啼笑皆非。
然而， 有一些话始终是很清醒地告诉我们的。“你外婆怎样了？她还头晕吗？”“你外婆怎么还不来看我呢？”“外婆身体还不好吗？”每回见到我，这些关于外婆的话题成了主角。空闲时，回家看了外婆。素来要强的外婆一脸的憔悴不堪，血压居高不下，吃了药也不管用。医生说，主要是忧虑太多等情绪问题。
后来的几天，外婆还是没办法去医院陪外公。而外公的脾气一日一日地急躁着，不断地喊着要出院回家，有时甚至拔掉针管，下床想要逃走。
在外公一再的坚持下，还是提早些出院了。回家后，竟然好得特别快，没过几天，就和没事一样了。
妈妈还告诉我，外婆的身体也好了，似乎是自然好的。其实，我是猜到了的，外公都好了，外婆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呢？
印象中外公和外婆的感情并不是很好的，更像戏曲里唱的“冤家”。他们常常一丁点小事斗嘴甚至大动干戈，外婆曾被气得多天下不了床，外公被打破过头。也记得学生时代的我总是写了信去劝说，然而效果很差，“战争”还是隔三差五地发生，谁劝都没有用。反反复复的，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而我们也不再劝了，也慢慢地习惯了。
后来，他们都老了，似乎吵不动了，偶尔拌嘴，也只是象征性的。我有些不明白，外公明明长外婆8岁，却从不肯向外婆做出半点让步。那犟脾气似乎是天生的，老伴面前，苦难面前，甚至命运面前，都如是。
那次外公被车撞了，伤得很重，住院好些日子后，医生似乎无能为力，宣布要么活不了了，要么就永远是植物人了。
出院后，我们去看了外公。外公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目光呆滞，嘴角不时流出长串的口水。听外婆说大小便也失禁了。我很难过，俯下身去喊了声“外公”，外公似乎没什么反应，眼珠子稍稍地转了一下。我以为他没听见，所以更大声地又喊了一遍。好半天，外公咧开嘴笑了，而后很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外公”。心里莫名一阵酸，眼泪簌簌地滑了下来——外公竟然不认得我了。
只是，外公还是认识外婆的。每当外婆给他喂饭或者擦洗身子，外公总是笑着，偶尔会喊出外婆的名字，说几个诸如“辛苦了”之类的词。外婆总是不笑，硬生生地回一句“你再不好我就不管你了”。外公依然笑着，我想，应该是听懂了的。
一个多月后，再去看外公时，老远便听见他喊我的名字，而后硬是陪我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我不知道外公的故事算不算奇迹，但在我眼里，它是的。当然，这奇迹并不是偶然的，它是一早就埋好了伏笔的。
再后来，若是听说外公病了，我总是不再担心。我也总是非常确定，外公一定会好的，因为有外婆在。
去年年底，阿姨接外公外婆去杭州小住，说好过年也不回来了。个把月后，外公总也习惯不了大城市的生活，终于，在某一个清晨偷偷地跑回了老家。在老家，外公似乎是习惯而快乐的。但是每每碰到我们总是有些拐弯抹角地问：“外婆还好吗？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调侃说：“一定是想我外婆了吧？”外公呵呵地笑了，似乎很有些难为情，然后说：“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想的！”我确定，这个年外公一定是过得极端寂寞的，这是外公外婆结婚近60年来第一个分开过的年。
说实话，我特别羡慕外公外婆，他们总是相依相伴着，即便是吵架和生病。但是更多时候，我们都少了这样的一个伴，难道不是吗？
也正是如此，牌友，酒友，网友，摄友，驴友等等类同于“伴”的产物应运而生。或许，有了这些，寂寞的现代人可以省去很多孤单无聊的日子，然而，有几个如外公外婆一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