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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早，母亲于我更显得珍贵了。有人说，父母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这是有父母在世的其中的一个好处，许多人没有说出来的另一个好处是：有父母在，自己就还没有老，特别是像我50多岁正怕老的人。
10年前，我在经济状况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在老家给母亲盖了一所房子，三层的小洋楼。之前，每当我回家，母亲经常跟我说的是，村里谁家搬新房了，谁家放样打地基了，又是谁家摆上梁酒了。说者看起来无欲无求的样子，可我又何尝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呢？
那时，家里刚刚按揭买了一套商品房，那是给正在上大学的儿子准备的婚房。正好，我们正住着的福利房可以上市交易了，于是，我便打算新房自己住，把福利房卖了，去老家给母亲盖一所新房子。这个事情我一个人作不了主，还得跟老婆、儿子商量。一开始母子俩都不同意，因为儿子毕竟20多岁了，卖了福利房，他的婚房就没了着落。我只得用孝道之类话题去堵他们的意见。在我们家，凡事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不可商量的了。
卖了房，老家的新房子建起来了，母亲一个人搬进了300来平方的小楼，着实使她高兴了一段时间，据说光光是请乡亲们喝“新房茶”，她就忙乎了6、7天。新房茶和新娘茶一样，是老家的风俗，大凡谁家建了新房子、娶了新媳妇，都要邀请乡邻来家喝一碗“烘青豆茶”，新娘子是因为礼数，新房子却除了认路还不乏有炫耀的含义。
住进新房的新鲜劲过去之后，母亲又流露出新的懊恼，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房子太大了”。我知道，母亲的言下之意是想我们多回家陪陪她，一个人在一所大房子里住着，比在局促的老房子里生活，更让她感到了孤独。可我们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而她又不愿意来县城与我们同住，到了我儿子结婚有了小孩之后，我们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
我只能安慰母亲，“不用几年我就要退休了，到那时我一定回来陪你。”话虽这么说，但到底有几分可信，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再说，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对天天在冷清里生活的母亲来说，无疑是一张空头的支票。活在当下，做儿子的总想给母亲一个不会冷场的人生，起码是一种家里有人听她叨叨的热热乎乎的幸福。养儿防老不仅仅是老了有吃有穿有住，再往前一步，难道真的是奢望？
争取每个周末去看看母亲，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美好的愿望总是落空。有的时候，我只能通过电话向母亲问个好，同时向她报个平安。母亲一般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可一旦接到我的电话，就会罗罗嗦嗦地跟我讲个没完。有一次，她说她做了个恶梦，梦到他的儿子我的肠子出了问题，为此，她已经提心吊胆好几天了。她急切地问了我好几遍“你没事情吧？”才挂电话。
母亲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出自我的一次无意中的聊天，我说我现在的胃口变了，每天中午都在食堂吃面条，养胃助消化。想不到母亲因此联想到了那个，而且是可怕的后果。我觉得，世界上也只有做母亲的才会那么想，那么地从儿子的蛛丝马迹的变化里，细心地嗅出一点点的不妥来。
自从感觉到了母亲是这样地关注我的状况，我就很少再跟她聊自己了。不能在膝下陪她安享晚年已经是不孝了，总不能再给她增添无端的担忧吧？
社会上流行微信朋友圈这个东东以后，我很喜欢在里面晒晒情绪，把不能跟母亲说的事情发给朋友们。当然，真正的隐私和性命交关的大事是不发的，憋烂在肚子里也不发；无关紧要的小事，可以发，不仅可以发，还要加点幽默和自我调侃的佐料，添油加醋几十倍，往夸张里去说。这是我认为的娱乐的精神，既娱乐自己又娱乐大家，有时候，稍稍的作贱一下自己，你的负能量，在别人那里可能就会转化为正能量。因为你的遭遇对大家起到了安慰的效果。
比如前几天，我在朋友圈里发了条状态：奋斗了一辈子，学历低、学问低、格调低、收入低、地位低，今天从医院体检出来，医生总算给了我三个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朋友们看了之后一片的“赞”，他们的眉头肯定都是一舒——原来姚某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竟是个病秧子啊，呵呵，我的那点破事，还正算不上事儿。
想不到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母亲主动给我打电话了，第一句话就是：“阿水，你三高啦？”当过赤脚医生的母亲知道“三高”不好不足为奇，不会玩手机的她怎么知道儿子“三高”却实在有点奇怪。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明华告诉我的。”明华是我的堂弟，是加了我的朋友圈的。我事后才知道，母亲因为很少了解我的状况，竟然把我的几位堂弟发展成了她在我身边的“卧底”，并要求他们有我的情况要随时报告。
我的一次自我调侃竟又让母亲多了一份担心，不仅一夜无眠，而且那天还让我妹夫忙了一个上午，母亲让他送她去一个“半仙”那里算了一卦，又去庙里烧了香。
我觉得自己真是矛盾，或者说，生活原本就很矛盾：在朋友那里，我要努力装成落水狗的样子。纵然如此，谁都明白，我不是落水狗。而偏偏有人，就算我天天在翘着二郎腿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她还是一样会担心我成了落水狗。怎么跟她解释，都抹不去这丝丝入扣的担心。
这大概就是千千万万留守老家的母亲吧：不想给你的生活添哪怕一丝打扰，却时刻在为你的平安提心吊胆着。
2014·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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