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说,凑够钱,就去买台微单,爱一辈子。
阿来还说,毕业旅行要一个人走出去,哪里都好,只是要一个人。
我还记得阿来,见过的人中,她算是特殊的了,毕竟叫阿来的人极少,毕竟另一个叫阿来的人写了我喜欢的《尘埃落定》。
阿来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太顺遂,大概有以下几个理由:首先,一直没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是极为重要的一点,在她看来,男人这种东西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再怎么精挑细选也不为过,所以结果可想而知);其次,她的外语到最后也只是徘徊在通过的边缘;(尽管她不认为外语会在接下去的生活里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是这样面子上挂不住)……此外,还有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她不觉顺遂,就不再赘述胪陈了,总之,不顺遂这种天才式的创造,用在阿来身上再适合不过。
阿来有种天赋的个性,与生俱来,挥之不去。在认识她的年纪里,我们都有点不耐烦,想要的很多,拥有的却很少。当然,如果我们不是急着催促自己大步向前,那点忙乱算不得什麽。她会问,你怎么都不焦虑啊?我总想用她习惯的话说,因为我的人生很顺遂啊。或许是听到的次数太多,顺遂一词竟用得这样顺手。我视焦虑作阿来个性的名片,和我熟悉的一些人很像,又不像···
以前,阿来不喝酒,却喜欢看别人喝酒,尤其爱和醉酒的聊天。酒是最好的吐真剂,推杯换盏之间谁都不防会抖搂些什麽出来。阿来喜欢干的事情里这可以排进前三,别人藏着的私隐,轻易能知道,不由得她乐不可支起来。不过我想,倘若她知道后来自己也会倒在酒桌,胡言乱语,她应该会厚道些吧。阿来暗恋的对象去了美国,是她不喜欢的类型,却实实在在的暗恋了好久,再不相信爱情了,阿来自己说的,在她喝醉那天,流着眼泪。
一起去唱歌的时候,若是相熟的朋友,阿来会勉力唱上两首。用极不成熟的广东话,唱得最多的是张国荣,尤其是那首《我》,然后就敬陪末座。我奚落过她很多次,一个音准这么差的人,偏偏还要挑战頗有難度的港台歌曲。幸而是私下奚落,留了她的顔面,不至于爲唱歌这样的事情和我翻脸。因此,当她说要去学吉他的时候,我只是笑。总算她对得起我,没让我去听她才学不久的玩意儿。学好吉他,不简单的。
除去拍照、旅游,阿来还喜欢打麻将,有彩头的那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居然靠着打麻将攒了不少钱。这是少数可以让她觉得人生顺遂的事情,但我很怀疑,她的牌搭子故意点炮,否则难以想象阿来赢钱的模样。虽然牌友是爹妈这样的重大事实,她到后來才说,不过已经不重要,我们也没少占这些彩头的光。阿来还有许多这样那样的嗜好,总的来说可以称她作老饕。对于一切她喜欢的东西,她都希图在数量上取得压倒性的成果。比如她爱买书,并且能让自己的阅读进度和买书速度维持在几十本的状态。又比如,她爱看电影……
阿来报过很多学习班,诸如法语培训班、会计培训班……举凡想学的,她都有去报名。因而,她能用很溜的法语和大家问好,以至于我有一个星期只能用Bonjour和她打招呼。我很想用中式的问候语打招呼,就像:“阿来,你吃了吗···”但是她死活不肯给我翻译。后来才明白过来,她只学了“你好”。显然,就算她是老饕,用Bonjour来代表法国,也足够了。于是,报班学习这样的事情,从此成了笑柄。
我送过阿来一株花,一株梦昙。昙花很娇贵,极难伺候,夜里开花。开花凋敝都在一夕之间,梦一样,所以我补缀了一个梦字在前头,送她。很好奇,如此挑剔的花在她手里能否好好过活,我们在的城市,在昙花过于奥热了。网购来送她,有几分戏谑。为难她,她要恼的,只是那次阿来不恼,反而期待着。昙花的不宜暴晒,不耐寒,像她的脾性,买花时倒没有想那么多。
不知她哪来那般好的性子,找来那么多不同质地的土,腐叶土、园土甚至还有河沙,按比列掺好就把那株昙花移了过去。那学期,我们的课不多,自由支配的时间相应就多了起来。阿来住的女生楼,光照不强,那株昙花,在她的阳台,她时常移挪,以免太阳直射。最热的那段时间,维持昙花生长的温度耗了她好多精力,有时也对着那株昙花练琴,她初学的吉他,一弹就是一个下午。假期,阿来回家,嘱咐舍友看顾昙花。等阿来回来,昙花枯了根茎腐烂殆尽。舍友倒是有照顾着,却只一味的浇水。故此,阿来没有看到那株昙花盛开,那种梦般的美好,失之交臂。她和我致歉,为死了的昙花,我没有笑她,为她断了的梦。
她离开前,没有打过招呼。大概是怕见了我们,就走不了了。在昙花死后的那个长假期里,阿来留书出走,只说:我走了。我们视这种传统而有失温情的出走作逃避。我听阿来说过,她想避开尔虞我诈和身不由己的无奈,学校是这样的。联系不上她,其后能收到她的明星片贺卡,没有电话。
阿来寄回的第一张明星片,在樱花下,背后是一片古色城楼。上面是:阿来于京都 简单的落款。这样,我们才知道她去了日本。就像她的离开,始料未及。收到明星片,在阿来离开三个月后,她赶上最早盛开的那一树一树的樱花。樱花?阿来嘟哝过要去看一场樱花繁茂枝头的景色,或许是爲了这句话,才去的日本吧。
又半年,同学每日照面所谈的无不是工作一类。毕业季,难免焦虑,找工作、找住处、考研等等等等,聊起阿来时,都互相打趣对方,若被阿来见到我们这般焦虑的窘困模样,她会否笑出来。阿来寄到的第二张明星片,在一片淡紫色的花丛中,落日西斜,薄暮的微光衬着她的笑。日本,北海道,落款:阿来。
留在了大学的那座城,赶忙在各种社交工具里公布了新的联系地址,没改手机号码。隐隐希望阿来能看见,我们没法联系她,却知道她要回来这座城,尽管她想要永远的逃离这里。游学的签证,一年已经满了。我想,若是哪天在街头,遇到用Bonjour和我打招呼的阿来,我就回她:“阿来,你吃饭了么?”
九月,留驻的同学邀约小聚,在我们常去的那间咖啡店。去的时候,下着雨,老友聚会的激动,被雨天糟糕的路况,搅得一塌糊涂。苦熬很久才到,从车窗向外望去,他们应该落座许久了,没有阿来的身影。师傅找钱,又叨怨起天气,我附和着,瞥见店门口杵着的像极了阿来的人,不知要进去还是刚出来。匆忙开门想去找她,只是抬头去却没了踪迹。
我见到的,阿来回来了,回到她想逃避的城里,我想她不会停下来。她仍旧不和我们联系,大概像那株昙花成了我们再也见不到的梦。
我见到的,是阿来?许是个长得相像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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