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前一段，听妹妹提起一些琐事，心里突然有了回家的冲动，不是现在的三口小家，而是真正意义上有着父母、老屋和回忆的老家，可是天雨作怪，让我在期待中活活煎熬了一周。
车子走过老村中央的碾坊，再向前几乎无路可寻，仅有的一条小路被杂物挤兑得依稀可见痕迹。胡同周边曾经熟悉的宅院大多已被夷平，有些只剩下断壁残垣，满目狼藉，唯有我家的庭院尚且顽固的隐在一片碎石瓦砾间。
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定格在记忆的罗盘上。
月光下，铜锈斑驳，渗出了沧桑的味道。
涝 池
对于生长于渭北黄土高原村子里的孩子来说，涝池大概不是太陌生的。
我家胡同口向北低洼处，就有一面涝池，周围歪歪斜斜长着许多树，有碗口粗又高又大的杨树，也有搔首弄姿的垂柳和新栽的较为柔弱的中槐。
涝池真正的春天是从每年四五月之交开始的，走过了干涩而漫长的冬季，雨水开始多起来，所有的树木都像渴坏了的婴儿，尽情吮吸着天赐的乳汁。雨较大的时候，勤快的庄稼人便拿出铁锹，疏浚着房前屋后每一条水路。雨水便如同一条条肮脏的小蚯蚓，从各个院落里、畜圈里哧溜哧溜爬出来，顺着每一道水渠汇集成一条条浑浊的小溪流，向着同一个方向蜿蜒而去。顿时，涝池的水位一天天上涨，变得滋润而丰盈。些许日子，水边上漂起一团团暗绿色的浮萍，继而便有一点点的小蝌蚪在游荡，窜来窜去，即便被淘气的孩子捞进瓶子，依然自由自在地畅游着，仿佛永远也不知道疲倦和忧愁的滋味。
夏天，涝池边的树木葱葱茏茏，池水经过积淀变得较为清澈，水面上荡漾着一片片荫凉，水边少不了洗衣的妇女、挑水的汉子，而最最快乐的莫过于孩子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小家伙总能找到最适合的乐子。或是手执竹竿围着池塘追蜻蜓，或是拿了瓦片打水漂儿，看瓦片蹦蹦跳跳点起的一串串小涟漪，心里别提有多美。尤其是在炎热的正午，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穿了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将脏兮兮的腿脚往池水里泡。有些胆子较大略通水性的孩子则常常光着屁股在浅水处嬉戏，甚至会在趴在拖拉机内胎或是充气的水床上，在池塘里巡游，招来一片惊羡声。
傍晚时分，不时有暮归的牛群走来，口渴的老牛嘴巴浸在水里，肆意豪饮，头也不抬，而浅尝辄止的小牛犊则耐不住性子，撒开四蹄，在池塘边上撒欢，项间的铃铛叮咚作响，摇碎了点点夕阳。
入夜，村子安然入睡，可涝池里的青蛙却来了精神，呱呱叫着，彼此唱和，惊扰着庄稼人的清梦。
秋季向来多雨，涝池水满自溢。水面上常常漂浮着整捆的秋麻（一种秋作物，泡好之后，皮剥下来可以捻绳子），还有各种色彩、各种形状的落叶。大人们忙得晕头转向，大点的孩子都下地了，小一点的便在涝池边上玩泥巴，捏出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最流行的便是一种叫作马彦炮的游戏。用泥巴捏成一个圆柱形的盒子，上面开口，口朝下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脆响，盒子底部被气流冲开一个大口子。手艺不好的断不会玩得如此潇洒，捏起来一团泥，摔下去还是一团泥，没了炮的感觉，彼人也是丢尽了面子。
丰水年份冬季的涝池依然有水。看水面有了薄冰且一天天加厚，心里满是期待，每天上学前都要背着书包跑过去看。等到冰面到了一尺多厚的时候，便背着大人，邀了玩伴，偷偷到冰面上去闹腾，滚铁环、滑冰橇、打冰仗，倒是自由自在。村里的孩子没有冰鞋，也没有冰橇，布鞋就是冰鞋，瓦片就是冰橇，屁股底下坐片瓦，一大串孩子在后面推着，在冰面上飞速滑行，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疯到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等到大人扯破嗓子在胡同里呐喊时，才偷偷摸摸操小路溜回家。
而今，胡同口那口涝池已被填埋，只剩巴掌大一洼浊水，波澜不惊。水边，一位上了年纪的村妇在洗衣服，水面上，污水荡呀荡，又一圈圈折回来，一如她凄苦的面庞、稠密的皱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