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想起母亲的吊筐。
那是一只手工精巧的柳条筐,用嫩柳条剥皮编织而成。初时它应该是奶白色的,但到我记事的时候,它早已被熏成酱黑色了。筐子不大,恐怕连一个篮球也装不下。但在那时,它装着我的好奇和馋欲。
筐子被母亲用一个铁钩高高地吊在里屋靠近北墙放橱柜的地方。大人们可以踮起脚高举手臂摘取,而我和弟弟妹妹们,就只能望筐兴叹了。
那筐里好像经常有好吃的。有时是一两块不掺野菜的玉米面饽饽或者高粱面单饼;有时是半小碗用野韭菜炸的鸡蛋酱;有时母亲会从里面拿出一小块腊肉,切下薄薄的几片放在锅里炖菜,那味道香极了;有时,筐里面也会有一点奶制品。那些好吃的东西,主要是用来招待来客和单独慰劳父亲的。母亲说,父亲是全家的顶梁柱,他要上生产队干活,挣一家人的吃穿,还得供我们上学,不吃饱可不行。所以,我们吃野菜饽饽的时候,母亲给父亲额外贴补一个不掺野菜的饽饽。我们虽然很馋,却不敢看父亲吃,怕父亲看到我们的馋样儿吃不下去。
每天放学回到家里,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有时忍不住在筐下仰头看几眼,但也仅仅是看几眼而已,而且不能被母亲发现,一旦被母亲发现我们有觊觎吊筐里的东西的嫌疑,就会招来严厉的目光扫射。每每放下书包,饿着肚子去野外捡柴或割猪草,脑海中总会浮现母亲的吊筐。
后来,日子好过了,母亲的那只小筐依然吊在老地方。只不过,那里面的东西不再稀有,通常是全家吃剩下的饭菜,怕放在橱柜里受热发霉。那时那个小吊筐的作用相当于冰箱。而且,我们谁都可以随时随地把筐取下来,饿了就吃,母亲是不会责怪的。
后来,父亲走了。母亲和小弟小妹生活了两年后,小弟结婚了。母亲随着小弟搬家到别处。搬家时,母亲的那只吊筐被取下来——它实在太旧了,早已难承岁月之重,外沿都破损了。不知是谁不小心,在装车时用杂物压碎了它,那酱黑色的碎枝静静地散落在地上,仿佛是向苦难做最后的告别。
母亲老了,体弱多病,不再当家主事,自然也没有再吊挂另外一只小筐。
母亲走后的几年里,兄弟姐妹家都陆续添置了电冰箱,谁也没有像母亲当年那样,用吊筐盛放食物。
不知为何,我今天在整理冰箱里的物品时,突然就想起了母亲的吊筐。也许是吊筐里装着的那些岁月,还在记忆里散发着母亲的味道吧!
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了,不知道天堂的母亲是否还在自己的屋里吊一个筐……如果是,我想把一份礼物——好多好多吃的东西放进去,让她和父亲品尝一下如今的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