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是一年,一天总很缓慢,而一年一年却像长着翅膀。这一年又一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随意去挥霍。纵然我一无所有,但还是拥有大把的时光。没有学业的拼杀、没有升职的焦虑、没有了等待与渴望,时间就像中年的身材,松松垮垮懈怠不堪。然而时间常被喻为金子,或比金子还要珍贵,那么,我是不是也算一个富豪呢。
对于父亲来说,我是一个绝对的富豪。当我是一个富豪时,又成了一个最无奈的富豪,因为我无法将我的“财产”更多一些给予父亲、和他如富豪一般挥霍着分享。我从不敢细想时间对于病塌上的父亲意味着什么,每当与父亲双眼对视时,都有一种恐慌,都有一种想伸手抓住什么的冲动。父亲的眼珠混浊,眼神却纯真的像一个孩子,目光虽然分散不能集中,但当努力将目光定格在我们脸上时,那种神情让人心碎,那是一种充满期待与渴望的眼神,那是一种对我们无限依恋的眼神,那是对健康的渴望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我们在他的依恋在他的期待中只能夸张地做着鬼脸大声说着一些逗人的话语,除此之外,我们真的很无力很无力。
父亲好像病了已经很久很久,细算起来,09年到现在,其实不到二年,我们是多么希望时间在父亲这里像长了脚,轻悄悄就可以过去五年、十年、二十年。。。。。。人生的很多感受也许只有在这种缓慢中才会去细细体味,在这之前,从来不知道父亲与我们会是如此的重要,也从来不知道有个父亲会是这样的让人热泪盈眶。09年11月19日的清晨,父亲和母亲象往常一样一起去晨炼,回来时路过牛羊肉店时,门还没有开,他俩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门开后第一个买了当天最新鲜的牛肉及大骨头,父亲回家就开始劈柴生火炉,准备用火炉大锅来炖牛肉,母亲是忙着洗肉、浸肉,和面、准备着烙饼。俩人几乎忙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时总算肉、汤煮好,饼不但烙了一张又一张,还将饼掰了一筐可以随时就煮的小馍块。下午时,父亲自豪地通知我们第二天务必都要回家,回家时带上特大饭盒,或多拿几个可以盛汤拿肉的家什,准备吃完后再打包带回去好让他的女婿、外孙女们一起品尝。那天是个星期四,第二天是星期五,父亲说,双休日时你们就都在自己家煮泡馍吃,别老粘着他。说完父亲爽朗地笑了,笑里透一股泡馍的醇香。
只是没想到这竟是父亲二年多来最后一次这样开怀大笑,最后一次流利地与我们对话。
09年11月19那天,天气突然转冷,手伸出去不多会儿就如同冰块一般。09年11月20日,我比平日都起床早了些,一打开手机,竟有数个未接来电,还在犹豫中,哥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哥的声音很沙哑,说他这会儿在医院。父亲昨晚11点多时突然口吐白沫半个多小时,连夜送进了医院,这会儿还在抢救中。看见未接来电时虽有无数个不祥之感,但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不由分说,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一切太意外了,父亲是突发脑溢血,手术后在重症室父亲一呆就是近二十天,二十天里我们看不见父亲,父亲只是医生隔着大门被呼叫的一个床位号。精心准备了一天的肉和汤,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去吃,土生土长在西安的父亲,一生最爱吃的就是泡馍,而那一顿泡馍,最终父亲未能去吃它,却因为那天的寒冷与为准备这顿泡馍的劳累倒下后,从此很少独自站立起来。后来稍有好转有点意识后,父亲第一件事惦记的竟还是泡馍,几个月的时间对于父亲好像只是今天与明天之隔。我们就想办法用泡馍不住唤醒着父亲的记忆,并给父亲买来了泡馍。看着泡馍父亲只是闻了几闻,吃了一口就再也不吃了。之后被父亲淡漠了的,不仅有泡馍,还有曾经一刻也不离的烟和茶从此再未沾染、最爱的新闻类及体育类的电视看也不看一眼,病后的父亲似乎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的习惯,忘记了自己的喜好,忘记了很多人和事,然而唯独不变的,是对我们、尤其对母亲愈日俱增的依赖。
上个星期六一大早我到医院给父亲买了药及注射的针剂送过去时,父亲和平日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见了我,伸出手想招呼我,或者想抓住我,我重重地击打了一下父亲的手,父亲的脸迅速像盛开的花,那纵横交错的皱纹像朵朵颤动的花瓣,他笑得那样饱满,那样知足,那样安神。我问父亲,打痛了吗?父亲只是笑,我又击打了一下他的手,问痛吗?父亲混混沌沌吃力地说,响亮!快乐是可以感染的,瞬间我也被逗得大笑难抑。
真的,有父亲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