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日晚,获悉病入膏肓的姨父于当日下午5时辞世,在河源紫金御临门温泉和朋友休闲度假的我提早结束行程,于28日中午赶回家中,下午3时,我和哥哥、侄儿从家里出发,驱车前往近600公里外的湖南永州那个群山环抱中的南岭化工厂。正常情况下约7个小时的行程,我们开了11个小时(在连州就堵车3个小时,我将另外撰文写堵车的感受),至29日凌晨2点,我们才来到姨父的灵堂前。给姨父虔诚叩拜毕,看望安慰姨母,和表哥聊了些丧葬情况。近4点,我躺到厂里招待所冰冷的床上,打算小睡一会。
也许是姨父的去世让我格外沉痛,也许是过了往常睡觉的时间,也许有旁边床上哥哥鼾声的干扰,反正我躺了3个小时,一分钟都没睡着。莫非是表哥要我代表亲友在5个小时后的追悼会上发言给了我压力?照一般情况,在公共场合说几句话,不应该成为我太重的心理负担。但这一次我是真的感到了惶恐。一是因为,姨父还有弟妹在,按理他们才是至亲,更有讲话资格;还有就是公司总经理所致悼词和表哥的答谢讲话都已经书面成文,而我并未做书面准备,口头说上几分钟甚至更长一些时间,对于顽石虽然不是太大的挑战,可是毕竟不够庄重;还有就是我到底该怎样评价我的姨父。辗转反侧中,姨父的一些事迹就慢慢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我总共只见过姨父4次,第一次见到姨父还不到3岁。那时姨父在省委机关给省里领导开车,母亲带着幼小的我从农村去省城看望妹妹。那是我第一次走出乡村的经历,可那次见面已经没有任何痕迹留存在我的记忆中。再次见到姨父的时候,已经是80年代后期,与第一次和姨父的见面相隔超过了20年。此时的姨父已经从厂里车队队长(这是他履历中最高的官衔)的职务上离休。而见面的地点也不再是省城的那个省委机关大院,而是永州偏远的山区。因为投身三线建设,姨父于60年代末调到了偏僻的湘西南这家兵工厂(现在已经改为民用,成了一家上市公司,总部早已迁至长沙,这家工厂也只是上司公司旗下的一家分厂了)。见到姨父,我并不觉得很陌生,因为我在家里许多次看过他的照片。姨夫彬彬有礼,朴素实诚,利索整洁,言语不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腰杆挺直,走路方正。我见到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姨夫是一个不会走到邪路上去的人。大约四五年前,我陪母亲从广东回到湖南,在主要的亲戚家都走了一次,我也和母亲去看了最远的姨父、姨母。那时候的姨父已经疾病缠身,反应也有些迟钝了,但坐在那里身板依然挺直。两年前,姨父病重,我又去看了他一次。而这一次,本来话语不多的姨父说话更少了,走路都有些摇晃了,一向刚强的姨父被疾病折磨得很痛苦,当时我想到的一个词就是风烛残年。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姨父。因为堵车,这一次也没能见上姨父最后一面,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棺材已经合上几个小时了。
我见姨父的次数并不多,早年主要是靠通信获取姨父一家的情况。在我的记忆里,以前父亲给姨母、姨父写信(母亲是文盲),收信地址都写零陵(就是现在的永州)25号信箱,姨母回信地址也都是这样写的(姨父是在军队和工厂学的文化,水平有限,我的姨母算是他们这一辈中的知识分子)。大约到读初中以后,我才明白这样写是保密的需要。后来不写信了,逢年过节我都会给姨父姨母打个电话(母亲和姨母是常有电话联系的),和姨母说的比较多,对姨父只是一般性的问候。因为姨父不善言谈,也因为姨父在我心中的特殊位置,现在想来,我竟从来没有真正和他敞开心扉交流过,没有走进过他的世界,他的内心。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了!
其实,姨父对我的影响是深刻的,深远的。从懂事开始,外婆、母亲,还有别的亲戚经常会和我说起有关姨父的故事。
姨父出生于30年代初,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为一家生计,母亲改嫁,而继父待姨父很差,姨父从小受尽了凌辱。新中国成立后,他和中国底层所有老百姓一样彻底翻了身,因此,姨父无比热爱新中国,热爱毛主席。当得知美国悍然侵入朝鲜半岛,将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的时候,姨父毫不犹豫的报名参军。他51年入朝,成为了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名普通战士,直到58年撤离朝鲜,先后在48军、40军服役,做过话务兵、汽车运输兵,担任过班长,荣立过三等功。
姨父转业到地方后,在湘运衡阳车队做汽车司机。由于抗美援朝的经历,也由于技术精湛,作风优良,3年后他被选拔进入省委机关车队给省里主要领导开车。这期间发生的事情,有姨父一生最大的荣耀和最大的遗憾。66年,毛主席回韶山。通过严格选拔,姨父成了为毛主席服务的工作人员,主要负责后勤运输,他因此多次见到毛主席,和毛主席握过手,这是姨父一生的骄傲,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当毛主席要离开韶山的时候,主席和为他服务过的工作人员一起照相留念,而此时姨父因为开车在外尚未回到韶山。错过了和毛主席一起照相的机会,也成了姨父终生的遗憾。昨天,姨母还在说起姨父常常和周围的人讲毛主席的事,他说毛主席高大挺拔,平易近人,毛主席的手粗大、有力、温暖。见过毛主席,为毛主席服务过,姨父因此成了他的家人、亲戚共同的荣耀。但姨父终其一生都没有拿这样的荣耀作为资本为自己和家人谋取过任何利益。
当三线建设需要的时候,姨父再一次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大城市相对安逸的生活,放弃了让今天许多人羡慕不已的给省里主要领导开车的工作,69年,姨父毅然来到湖南西南部的山沟里,和一大批从各地来的对社会主义建设充满激情的劳动者一起建成了一家生产高爆炸药的兵工厂,姨父就是这家工厂的车队队长。在新的岗位上,在极其艰难的环境里,姨父一如既往的勤奋工作,本分做人。他开车近40年,没有出过任何事故,作为一个职业司机,恐怕并不多见。他每次出车前,都会对车子检查得仔仔细细,每次运输回来,都要将车擦洗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工作,姨父不仅按质按量认真完成,他还常常加班加点,以工厂为家,以出色完成工作为荣,直到离休,从来没有改变过。姨父因此被评为省级劳动模范,被选为第四届省人大代表。我不知道那些诋毁公有制、诅咒吃大锅饭就是养懒汉的人是不是真的了解我姨父这样的劳动者,他们为国家和人民做事是从来不曾想过要偷懒的。这样的人决不是我姨父一个,那个时候的绝大多数工人、农民都有这种觉悟,我姨父只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上午9时,追悼会开始,总公司总经理致悼词,给了姨父很高的评价。我代表亲友讲话,虽然没有书面准备,只能口头发言,但我极其严肃,所说的内容都是我最真切的感受,我说了如下的意思:
……
在我看来,“平凡而伟大”这5个字正是姨父一生最好的写照。他曾经是抗美援朝战场上一名普通的战士,后来是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一个普通的工人,没有显赫的功名,没有巨额的财富,无私奉献,默默无闻,走过了79个春秋,一生非常平凡。但是,姨父的一生又是极其光辉的一生。当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当外敌联合起来试图剿灭站起来的中华民族的时候,当听到祖国和人民的召唤,姨父义无反顾的穿上了戎装,成为了一名伟大而光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和百万志愿大军一起,浴血奋斗,鏖战沙场,将以美国为首的17国联军打得服服帖帖,保卫了新生的人民政权,保卫了工农大众的红色江山,保卫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姨父立下了特殊功勋。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姨父和那个时代的工农大众一样,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付出了全部的心血,贡献了所有的聪明才智,勤勤恳恳,埋头苦干,无私奉献,创造了属于自己也属于那个伟大时代的新的辉煌。姨父就是毛主席说的“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虽然见过姨父的次数很少,但我从外婆、母亲和其他亲人那里知道了姨父的故事,从很小的时候起,姨父在我心中就是一个英雄,一部传奇。他一直是我的榜样。直到今天,我心中仍然有强烈的英雄情结,对包括像姨父在内的无数共和国有名或者无名的英雄充满了敬仰。当祖国和人民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奉献出我的全部才智甚至生命。我深信,先辈们开创的事业不会夭折,姨父爱国爱人民的志向一定会得以传承!
开完追悼会,我和表哥再一次聊起了姨父。表哥告诉我,姨父晚年常常会唱一些志愿军歌曲,他还会用朝语唱朝鲜歌曲。我由此窥见了些许这位志愿军老兵那壮怀激烈的情思,那无悔的青春付出,那丰盈而璀璨的内心世界。
我已经回到家中,母亲给姨母打了电话。姨母告诉母亲,说很多人都说我在姨父追悼会上的讲话还不错,尤其是老同志特别认同。此刻,我在心里默默的说:我要向姨父这样的共和国脊梁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