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兔年最后一天,是过大年的时候。照理说,我应该心情畅快,就像十几个小时后那台喜气洋洋的春晚,不管这一年有多少天灾人祸,不管冰天雪地中有多少人在簌簌发抖,也不管还有多少人没有买到回家过年的车票,兔年都会在这件盛世华丽外衣下徐徐拉上帷幕。而我每每在这样的时候,总会不合时宜想起朱自清的那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一早起来,想起的居然是一个和我不太相干的名字。他名小平,姓马,不是我的同事,似乎也称不上顽石的朋友。我和他有过一些交往,但因为彼此性格、观点与立场有些差异,我们始终没有走得太近。之所以这个时候想起马小平,是因为他在年关临近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他无比憎恶而又无限眷恋的世界。
马小平虽然不是我的朋友,但不妨碍我对他的钦佩。他是我见过的最博学的语文老师,古今中外,一个语文老师应该涉猎的文学、历史、哲学、美学等各个门类的知识他都有广泛的接触,有些方面还有深入的研究。他以读书为乐,以读书多为荣。有些人虽然饱读诗书,却茶壶煮饺子,有嘴吐不出。而马小平是一个极善表达的老师,他说话很有感染力,旁征博引,抑扬顿挫,谈笑风生,无论是面对学生还是老师,他都能很快让大家进入到他用知识、思想和智慧营造的有超强吸引力的磁场,不能自拔。马小平教过的学生几乎都以做他的学生为自豪。
马小平有做教育家的理想,对中外著名教育家的理论有过专门的研究,在长期的教育实践中,他逐渐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教育理念。而他的悲剧就在于太优秀,太有思想,太理想化,他和这个只需要看客与奴才的时代格格不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峣峣者易折,佼佼者易污。大约10年前,马小平参评特级教师,据说在局领导开会讨论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支持他。详情顽石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评出来的结果,一个不学无术没有思想毫无理念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混混成了特级教师。马小平的痛苦可想而知。据说,这次参评对马小平的打击是巨大的。我以为这个打击不仅是因为没有评上特级教师,更是因为在这样一个污浊的世界里无法实现自己的教育理想和抱负。
我曾经说过,有思想的人就有痛苦。马小平的痛苦大约都是因为他不肯停下思想。他是民盟成员,有机会参加一些诸如政协之类的活动。他总是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参政议政,总想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听他自己讲,每次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他都要发表看法,提出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解,可从来就没有被采纳过。到后来,在一些比较“重要”的会议开会前,还会有领导专门找他打招呼,叫他不要随便发言。一个有了思想而又渴望表达的人却没有表达的机会,或者即使有表达的机会,也不会有人采信,这样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
马小平是抑郁的。尽管他也叫小平,可他始终没有学会但求目的不择手段的处世哲学,不懂得有奶便是娘这句至理名言的真正含义,不知道只有奉行不管黄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信念才能攫取名利甚至权力,不会数典忘祖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当然还轮不到他卖身投敌祸国殃民。于是,他就有了太多的不平郁结在心里,久而久之就患上了癌症。他不过活了50多个春秋,应了那句好人命不长。
我最后一次见到马小平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离现在约摸有三年了。那时候他正和病魔作斗争,一个曾经帅得让很多女孩、女人痴迷的神采飞扬的马小平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整个一顿饭下来,他没说几句话,和平时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形象判若两人。没想到,那就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一个才华横溢有理想有抱负有思想的马小平在年关前悄然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