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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了个圈子

[db:作者]  2019-01-21 00:00:00  互联网

兜了个圈子

 

 

    我的烦恼已经差不多一年了。但很庆幸,有好几个人在忍受和我一样的烦恼。我的烦恼来自于我目前的工作状况。和你不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晚上值夜班。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值。我并不想值夜班,我们夜班组的人个个不想值,因为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想干点实际的事,干点有前途的事。任其发就说过,对一个银行职员来说,值夜班是没前途的,也可以说是最没前途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他离开夜班组到出纳科的前夜。对于他的离开,我们羡慕他,当然也祝福他。

    说到任其发,我就得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也包括我们全体)说银行的金库夜班室是个最没前途的岗位。我们总结了三条原因,首先,这里没有任何一种业务可以让你学习;其次,这个岗位无疑是受歧视的一个地方,发配到这个值班室的要么是新来乍到,要么是没有过硬的靠山;第三,因为上班时间是晚上,全行将近两百号人,你能认识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你得同意,在一个单位不认识人,肯定特别难混。而我落到这步田地,既不是新来乍到,也不是没有靠山(尽管不硬),而是我一直以来就有一个睡懒觉的恶习,迟到在全行是出了名的,一次在省分行的检查中,我的迟到惹恼了检查组的主任,作为惩罚,我被人事科长叫去谈话,从那里出来时,我的上班时间已经变成了每天晚上十点,至于下班时间,就看什么时候从值班室的床上醒来了。

 

    基于人道主义考虑(这一点应该给予肯定),被安排在晚上值班守金库的都是未婚的男性青年。既然未婚,也就注定了精力过剩。而精力过剩的一个标志就是晚上不睡觉,对值夜班守金库的我们来说,这一点是极得保卫科长、分管保卫副行长及行长赏识的。因为他们需要的就是我们精力过剩,就是我们晚上不睡觉,让金库安全得飞不进一只苍蝇,至于不睡觉以外的其它过剩精力该如何消耗,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那么,其它的过剩精力究竟如何消耗?最有办法的是我们夜班组的组长吴得志。在值夜班的四个人中,吴得志块头最大,工龄也最长(守库已达三年),由他当组长是没什么不得民心的。该组长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肱二头肌特别发达,从四月末到十月初,他都喜欢光着膀子在夜班室走来走去,即使在冬天,他也穿得很少,因为他怕热不怕冷。每晚十点,他到值班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床上打坐,一坐就是半个小时,除了领导来叫,雷打不动。他说自己在练一种少林寺传出的气功,等到功成之日,不但冬天可以光膀子,还可以用食指在墙上戳一个洞出来。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总觉得他是想在我们面前进行一番身体的炫耀,因为我、于国庆、赵小刚都没有他那么发达的肌肉和奶牛样的身材,而他也没有辜负他的肌肉和身材,有一天赵小刚突然告诉我吴得志和住在金库楼上集体宿舍里的杨春花睡过觉。一听之下,我特别诧异,杨春花并不是银行职工,她是我们人事科长的一个亲戚,醴陵人,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上去也就在三十岁到五十岁当中,不会比三十岁年轻,也不会比五十岁要老。她来的原因据说是她老公半身不遂了好几年,她实在不想在乡下呆下去了;因为学过理发,就找了我们的人事科长,在银行借了间房,为职工廉价理发。另外恰巧有两个单身职工因为我下面会提到的原因搬出了宿舍,空出一个房间,杨春花就住进了那间寝室,算是在我们这里留了下来。赵小刚告诉我吴得志竟然和杨春花睡过觉时,我的确诧异,不仅仅是女方的年龄,而是她腿粗手壮得和吴得志本人差不了多少。吴得志在女人方面是这么个水准的确让我诧异。

    至于赵小刚,一年前到人事科报到时就给分到了保卫科夜班组。他分到这里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些缘故,因为他新来乍到;因为他没有靠山。但这小子心思极为慎密,他想在单位打开局面的上进心使他想到要使自己具备一些非凡的才能,他找到了突破口后就积极进行操练。他找到的突破口就是每天喝白酒,由一钱到一两,一两到二两,逐步递增。到目前为止,他一个人喝上两斤老白干已不成问题。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逮住和领导进行较量的机会了。我一直没有搞懂,他把酒量喝大,是究竟想把领导喝到桌子下去还是想替领导把别人喝到桌子下去,至少他没有对我们明确说过,但他对酒量喝大就能混出人样这一点特别坚信。只是一年下来了,他始终没有逮住他想要的机会。但他对机会的积极寻索倒是对我们有那么一点好处,就是他喜欢打听全行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在晚上再巨细无遗地告诉我们,使我们不至于因为天天值夜班而完全不知道这幢大楼在白天出现的种种状况。当他发现我们听得认真、听得仔细的时候,就会突然中断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讲,十分得意地吹上一段口哨。这个无药根治的怪毛病是哪天染上的我们没去考证,因为我们都不是医生,没有给人看病的义务和本事。

    剩下的于国庆是我不想说的,他比赵小刚晚来半年。我之所以不太想说他,是因为他有和我们极不相同的两个方面,第一,他戴着一副眼镜,度数之深是我以前从来没见到过的;第二,他不喜欢和我们说话,每天一来就是搜刮报纸,其结果就是他床铺的棉絮下铺了一层厚达数厘米的过期废报,完全可以充当另外一层棉絮了。该层棉絮以《参考消息》为主,逢到无报可看的晚上,他就掀开棉絮,随便拿出几张颜色变黄、时效全无的纸页,把去年、甚至前年的新闻重新温习,同样看得仔细、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看得激动不已。我怀疑他连报纸中缝的寻人启事也看得可以倒背如流了。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一看到激动的当口,他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两个箭步冲到我们面前,通过朗诵使我们把那段发黄的历史牢牢记住。

    于国庆到我们夜班组来,是顶替刚结婚的任其发。任其发一结婚,就顺理成章地从夜班组调到了较有前途的出纳科。他的婚结得非常突然,一直到婚礼那天,我们才看见那位粗眉小眼的女人,我们当时就觉得,这个在单位没有靠山的人之所以结婚,只是想要离开谁也不想呆下去的夜班室,因此我们对他的婚姻隐隐感到不安。在他离开前的那段时间,整个人显得极为激动。作为一个超级球迷,任其发对意甲足球的评论一直有着超越黄健翔的独到之处,但在他离开前的那段时间,晚上播意甲足球之时,他的评论已明显地语无伦次。我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证明了我们当初的担忧,至少,在他结婚几个月后,每周就总有那么几天,他会脸色铁青地坐到我们的值班室,有时长吁短叹,有时干脆和赵小刚喝酒,喝得自己一步三晃,不醉不归。

 

    我刚到夜班组时,任其发还在这里。我没去打听他在这里究竟干了多久。因为这是个说起来让人郁闷的话题。我们谈话,都是谈点别的。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谈。大概在这间值班室的人,既有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也有谁也瞧不起谁的那么一点意思。吴得志话少,因为他要打坐;赵小刚话少,因为他要喝酒。和酒鬼爱说话的习性相反,他越喝话越少,总是十分紧张地考虑如何逮住让领导认识自己的机会。但他的办法不多,给我的感觉就是他无从下手,为此他征询过我的意见,但我对这样的事极不耐烦,就把手一指,要他去问吴得志。但后者显然对气功的偏好超过了对同事前途的关心,“想离开这里啊,老子也想,”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算是给提问者指点迷津了。

    在夜班组,吴得志既是组长,资格也最老,另外就是其气功练到了第几层境界谁也没底,他曾当我们的面用食指戳过墙壁,洞虽然没有戳出,但簌簌落下的石灰已显示出其功力已达一定火候。因此赵小刚不敢多问。但他说的话没错,谁都想从这里离开,吴得志干得最久,当然也最想离开。据赵小刚透露,吴得志去找过人事部门,想换个工种,但撞了一鼻子灰,“这事得问张行长,”人事科长说;吴得志一转身,又去了行长室,“小吴啊,听说你在练气功?好事、好事,人才,人才啊,守库嘛,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张行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晚上的安全问题给予了夜班组组长当面的极大肯定。很可能,正是张行长的当面肯定使吴得志的气功练得比以前更加勤奋

    和他们相比,任其发的话要多一些。我和他还有一个相同的喜好,都喜欢看足球,而他对足球,特别是对意甲足球的评论一直是有着超越黄健翔的独到之处的。但他也有两个和别人不同的习惯。一是抽烟,但他不怎么自己去买,即使买了,档次也绝对不高。因此我扔在桌上的烟总要被他消耗一小半。另外一个习惯有点滑稽。这个习惯和吴得志喜欢光膀子恰好相反,他特别喜欢穿中山装或制服,究其原因,我觉得他是对纽扣有着非同一般的喜好,因为我从没看见他把纽扣的扣子扣对过。他永远把第一粒纽扣扣在第二个扣眼,顺理成章地下来,他衣服的第五个纽扣,也就是最后一个纽扣永远找不到该去的地方。我提醒过他一次,他当时只垂下头看了看,同时“噢”了一声,非但不改,还伸手把那个纽扣捏在手中把玩,一点也没有想去更正的意思。我后来发现,他每件衣服的第五粒纽扣都磨损得特别厉害,大概是他经常捏在手中把玩的缘故。我对每个人的私人爱好一般是不加干涉的,因此这种提醒我只提了一次,以后就不再浪费唇舌了。这是他的性格,在我看来,这又是最没有性格的一种表现。他摸纽扣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因此,尽管嫁给他的那个女人粗眉小眼,我还是觉得,那女人骑到他头上将是正常的。他从这里离开后,我们谁也不去想他,惟一想他的是顶替他的于国庆。

 

    每天晚上,吴得志一来就坐到床上打坐。当他半小时打坐完毕,就脑袋左右一晃,第一句话就是问,于国庆呢?还在外面?还在营业间看报?叫他进来,叫他进来。于国庆进来了,望着组长,但组长什么事也没有。吴得志结实无比的肱二头肌令于国庆望而生畏,他不敢再出去,就猫在靠墙的藤椅上继续看报。值班室光线不好,并不是没灯,而是我看电视时不容许有日光灯的灯光,因此,值班室只有桌上的一盏小台灯亮着,于国庆就在1.5的视力也难以适应的昏暗光线下把报纸贴到脸上,继续充当值班室的学习楷模。赵小刚则不同,一到吴得志打坐完毕,就开始不停地看表,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一会给我和吴得志递烟,一会给我和吴得志兑水。于国庆虽然在场,他一般是当那个人不存在的,因为在他看来,一个瞎子是用不着跟他讲客气的。他给我和吴得志做这些事,也是想时间快点过去的一种消磨方式。我们看电视通常只看到凌晨十二点,十二点一过,他就立即把靠墙的那张折叠的麻将桌摆好,从电视机桌柜里拿出麻将。这是他除白酒之外的第二个爱好,在他眼里,这个爱好和白酒一样,将和他的未来前途密切挂钩。

    一到这时候,于国庆就开始想任其发。因为他不喜欢打麻将,首先是他的视力,其次是他的手气,这两点又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我们要打麻将,每晚都打。事实上,除了打麻将,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对付令人难以坚守的下半夜呢?只是赵小刚的兴奋与于国庆的苦闷在麻将桌上形成两个反差巨大的对比。为了迁就于国庆小声提出的建议,我们打得不大,每圈只值人民币两元,几小时下来,输赢也就控制在人民币五十元以内,并且每次的结果变化不大,几乎都是于国庆从钱包里拿出这五十元左右的人民币,由我和赵小刚、吴得志三人进行平分。如果是任其发来,于国庆就赶紧抽身,我们也希望如此,因为每圈的价值将会提升到人民币五元,输赢的数目也会大点,谁输谁赢的悬念也要等最后方见分晓。谁都知道,数目越大,精力也就越盛,我们过剩的精力将无疑得到更好的排泄。

 

    在任其发结婚的那天,我们都以为他将热泪盈眶地与我们从此分道扬镳,没想到他从值班室才失踪几个月,又很快变成我们房间里的义务值班员,往往一值就是一个通宵。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脸色铁青,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他的钱包和扒手进行了一步到位的接触。但我们很快知道,事发原因出在他粗眉小眼的老婆身上,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任其发却只以讳莫如深的暗示勾起我们的恻隐之心。最后通过赵小刚在白天的四处奔走,终于带来了两个版本不同的小道消息。第一个版本是说任其发的老婆在结婚前就已经怀孕,因此现在她日渐膨胀的肚皮和任其发拐弯抹角都扯不上关系;第二个版本有点滑稽,说的是任其发老婆在睡着后就喜欢磨牙,而任其发睡觉时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他老婆越磨越响的磨牙声往往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他老婆又绝对不能容忍任其发率先上床睡觉,为此任其发提出抗议,结果是他的抗议宣言刚一发表,其老婆就来势凶猛地以一记耳光给予了不容商量的回敬。任其发当时就懵了,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件事的后果竟是以任其发在第二天开始包揽全部家务而告终。当赵小刚把这两个版本带到值班室来的时候,我们都拿不准哪个版本更为可靠。吴得志和我倾向于第一个,赵小刚和于国庆则认为第二个的可信度较高。我觉得第一种版本可靠是有理由的,因为从第二个版本的说法来看,任其发无论如何也不敢隔三岔五地不钻进他老婆的被窝。至于事实真相,任其发三缄其口,只以讳莫如深的暗示勾起我们的恻隐之心。

    只要一听到楼下传达室外有节奏地响了三下摩托车喇叭,我们就知道,是任其发来了。他每次都是十点半来,估计又是两个原因,其一是他要用这个方式告诉我们,他已经不再是夜班室的守库人员了,用不着遵守夜班的作息时间,其二是到这个时候,吴得志已经打坐完毕,他一上来就可以不需要面对他实在不想再面对的那尊光膀子塑像了。但他还是愿意和吴得志说话。他之所以对吴得志还保持着以往的敬重,是因为这个从夜班组调到出纳科的新婚男人仍没露出能混出一个人样的迹象。当然,对于国庆来说,任其发最好是天天来,只要他一来,于国庆就可以省下本来要给我们发放的五十元人民币奖金。

    “任哥你来了?”

    “来了,你看报啊。”

    “是啊,是啊。”

    “吴得志下床了吧?”

    “应该下了。你……看报了吗?”

    “什么?”

    “大前天的《参考消息》你看了没有?”

    “大前天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啧啧,你看这篇报道,你看,你看,这世界乱成什么样子了。”

 

    当然,替于国庆省出奖金的并非只有任其发一个人。在我们值班室楼上是银行的集体宿舍,那里的房间不多,住的人也少。在里面住得最多的是蟑螂,其次是老鼠,因此,原来打算在宿舍长住的单身员工大都搬了出去,倒不是他们对动物感到恐惧,主要原因是十点一到,传达室的大门就给关上,所有的晚上娱乐将全部取消。睡在传达室的是一个丧偶九年的鳏夫,姓曹,叫曹待兔。这名字你就去念吧,曹—待—兔,多么拗口,但是没办法,他就叫这个名字。曹待兔刚刚五十岁,大概是鳏夫生活过得太久,他嗓门特别粗,火气特别大,我们还发现,这个人谢顶已有相当一段历史,但有点说不过去的是他的胡子也没见长过。他几年前就已病退,没多久实在无聊,主动找上行长,提出想守传达,为群众发挥余热的强烈愿望。为了答谢行长的批准,他守传达非常称职。每晚十点一过,就把卷闸门“哗啦”一放,想出去玩的出不去,在外面玩的回不来。曹待兔准时关门后,就蹲在传达室墙角给自己熬绿豆汤清火。据说这就是他每餐的食物,这个惊人节约的后果就是风传他的存折上存了一大笔钱;另外风传的就是他打算用这些钱来做两件事,一是给自己找第二个老婆,二是给自己买副好点的棺材。我们觉得,他要实现的第一个希望真是越来越渺茫,越来越有难度。没什么原因,就是一种感觉。对住在那扇卷闸门后的人来说,他惟一例外对待的是任其发,因为任其发曾借给他一本《国外最新人体摄影》的书后一直忘记索回。因此,曹待兔给任其发十点半开门时非但没有怨言,动作还异常麻利。而他的另一种态度则是在吴得志身上发挥到了极致,如果哪天我、赵小刚,或是于国庆迟到了,他会在我们的一番好言好语之下骂上几句开门,但对吴得志就不同了,要是吴得志哪天迟到,曹待兔会不可思议地咆哮如雷,对吴得志进行一番臭骂,如果吴得志在骂得晕头转向后清醒过来,可以理解的进行一番反击之时,曹待兔的骂声当即会升上一个档次,我们在里面既觉得莫名其妙,也觉得曹待兔的确过了分,好像吴得志抢了他什么东西一样。他抢了吗?我们认为没有。但也只能用一片用好话组成的火力来瓦解他的辱骂。等曹待兔自己也觉得骂过瘾了,这才会恶言几句,往地下吐口浓痰,再起身开门。因此,在曹待兔的尽忠职守之下,不难想像有多少人会愿意在楼上的集体宿舍长住。但你也知道,这个世界到处充满着个别和例外,住在集体宿舍的恰巧就有这么一个,这个人愿意住在这里,一辈子住在这里,赶也赶不走。她就是人事科长的亲戚,现在在我们银行担任理发师一职的醴陵人杨春花。

 

    杨春花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宣誓就职的我们都不知道,甚至她哪天开始与我们形成楼上楼下邻里关系的我们也全不知情。最先发现蛛丝马迹的是喜欢到处转悠的赵小刚。那天当吴得志打坐完毕之后,赵小刚拿着手电从外面进来,他刚去检查这幢大楼的动静。我记得他那天进值班室后显得特别兴奋,他一头冲进来,坐也不坐,站在电视机桌旁就语速极快地说他刚去楼上检查的时候,发现在集体宿舍的过道上,晾着一条从没见过的女人裤衩,在裤衩旁边,还挂着一副同样布料、同样颜色、同样花纹的巨型乳罩,摸上去的手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粗糙无比。住在集体宿舍的不是没有女人,但她们从没把这类物件在过道上挂过。楼上肯定来了新的女人!赵小刚下了一个我们绝无异议的结论。但这个人是谁呢?竟然有那么大的乳罩。“有那么大!”赵小刚脸色兴奋,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一口酒下肚后差不多要跃跃欲试了——他究竟想试什么?

    赵小刚的反应让吴得志颇为鄙夷。你妈的没见过女人啊?他手肘一弯,向上抬起,结实的肱二头肌顿时露出其坚挺的本质。赵小刚最怕、也最羡慕的就是吴得志的肱二头肌,我不知道他怕什么,但只要吴得志的肱二头肌一挺,赵小刚就立刻噤口。但那天吴得志的肱二头肌挺起之后,赵小刚喉咙里的刹车系统明显失灵,“是红色的,红色的,有那么大!那么大!”从来没那么激动过的赵小刚甚至比划起来。如果你对他这时的举动说是有点失常的话,我既赞成,也反对,因为对精力过剩的单身男人来说,谈论女人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没什么可以指责。相反,如果几个坐在一起的男人不去谈论女人,则绝对是反常的。所以,吴得志对赵小刚的鄙夷没有持续多久。事实上,关于那条裤衩和乳罩的全部细节在后来被吴得志洞悉得最多,也最为彻底。

    没多久,杨春花就和我们夜班组接上了头。和我们夜班组的值班人员相比,描述她要相对容易一些。她不仅仅是乳罩有那么大,其它的一切都有那么大,也就是说,她的脸型、腰围、臀部、手臂、肩膀、小腿、眉毛、嘴巴,甚至鼻孔,等等这些外在的身体部位,无一例外,都有那么大。惟一小的部位是眼睛,是那么小,是你想不到的那么小。我第一次看到她时,禁不住感到有些骇异,因此,我和她话说得少是必然的,但这个女人和我们夜班组接头完毕,就喜欢在晚上跑到我们值班室来。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和所有的正常人一样,需要和别人交流,进行各种方式和各种话题的交流,特别是她作为外地人,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熟人和朋友,她把我们当作熟人和朋友是可以理解的;当然,我们也把她当作熟人和朋友,这同样是可以理解的。我们都是男人,一个只有男人的地方难免单调。杨春花在我们值班室的任务就是驱赶这种单调。事实上,她完全胜任这个理发之外的第二职业。

 

    最开始,杨春花到我们值班室来只看电视;最开始,她看电视只看一个钟头,或者只看完一部片子;最开始,她和我们都不怎么太说话,但后来就不是这样了。那天于国庆在赵小刚摆好麻将桌后有点神色不对,原因是吴得志叫他来打麻将的时候他正在看一张大前天的《参考消息》,还没看完就被吴得志点名。迫于组织压力,他从藤椅上犹犹豫豫地起身,明显不太愿意。当时杨春花还没走,于国庆忽然就对她小声地说,你来玩?我?杨春花只犹豫了几秒。事后我们都发现,杨春花对打牌竟有着非同一般的喜好,说不定她早就想和我们打了,只是值班室恰好是四个人,因此她就一直没提,那天于国庆的主动让位对她来说无疑正中下怀。于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杨春花紧步任其发后尘,开始为于国庆省出每次五十元的奖金了。杨春花牌技很差,值得肯定的是,她的牌风很好,比任其发要好。任其发喜欢在打牌的时候玩弄一些小花样、小聪明,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不去揭穿他,因为他铁青的脸色总是唤起我们的恻隐之心,更何况,他又能赢多少呢?所以算了,我们都算了。

    但杨春花不同,她的牌风很好,非常好,和于国庆不相上下,就是说,她一上桌就给我、赵小刚、吴得志三人轮着放炮,轮着给钱。我们都喜欢牌风过硬的人,这种人大都性格外向,我们也都喜欢性格外向的人。只几个晚上我们就看出来了,杨春花的性格和牌风非常一致,只是她说的是醴陵话,有点不习惯,但是没关系,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在后来甚至都有点喜欢学她说话的腔调。这个时候特别好玩,尤其是吴得志,学她说话的时候充分显示了连他自己也没挖掘过的语言天赋。在这方面,我们没一个比得上。杨春花也就顺理成章地和吴得志说话要说得多一些,有很多事她虽然当着我们的面,但实际上她只是对着吴得志说。譬如她的丈夫几年前就已经半身不遂,她想生个孩子都没办法做到,因此她在考虑离婚,已经考虑好几年了;再譬如她和我们人事科长的亲戚关系。至于究竟是什么亲戚关系,我们都没听清,但能够听清的是,她对人事科长是能够施加影响的那种亲戚。我记得这话让吴得志眼神一亮。他当即建议杨春花最好天天来打牌,因为于国庆不爱打,不会打,并且,他视力不好,手气不好,所以也不忍心要他打。但这个建议不好全盘接受,因为杨春花在白天要恢复她的理发师身份,所以既不能天天来,也不能在坐到桌子上后每次都打上一个通宵。但是很明显,吴得志希望她来,越来越希望她来。他打坐一完,不再问于国庆是否还在外面的营业间看报,而是问杨春花呢?没来吗?我后来突然发现,喜欢光膀子的吴得志开始更加讨厌衣服,后来连长裤也索性从打坐时就脱掉,露出两条长满黑毛的大腿。我疑心是他的气功有了进境,他立刻同意我的观点,同时宣布我也有练气的慧根。

    他的气功果然是有了进境。因为几个星期之后,他突然不打坐了,每晚十点一来,他不是进值班室,而是跑到楼上,他说他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到顶楼的天台上承接夜气。“承接夜气”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没搞懂,但也没有必要去搞懂。我们对他的气功不感兴趣,我们的兴趣也没有改变。我一进值班室就看电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赵小刚喝着酒,于国庆则搜刮报纸,我们谁也没有改变。我并不想值夜班,夜班组的人个个不想值,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想干点实际的事,干点有前途的事。我们都羡慕任其发,他结了婚,离开了夜班组,到了出纳科。你要知道,出纳科,那是一个多么有前途的科室啊。

 

    吴得志打坐是不折不扣的半小时,而承接夜气的时间就不那么固定。长的时候像去厕所蹲了一次大便,短的时候只像出去进行了一次小便。当然,我们谁也没兴趣计算他的时间长短,但他上楼的真相暴露后却一下子使我们来了兴趣。

    那天赵小刚下楼去开水房打水,但水还没开,他就想去传达室向曹待兔要一瓶,又考虑到曹待兔不太好惹,于是就想到了杨春花。当他上楼,走到杨春花寝室门前时,意外地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时断时续的斗殴之声,他开始一惊,想到自己的职责几乎就要破门而入了,正在他做好踹门准备的紧要关头,突然听出声音有些不对。他听出里面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吴得志,女的是杨春花。他们在干什么?好奇心使赵小刚侧耳细听,再细听,听明白了,这两个人不是斗殴,是在里面比赛,举行的项目只有一个,就是看谁喉咙里发出的“哼哈”声压得更低。赵小刚没有去充当他们的裁判,他一转身就跑到楼下值班室来。当他把上述过程告诉我时,我感到诧异,一身腱子肉的吴得志怎么是这么个水准?同时我也感到欣慰,我们这个枯燥的夜班室突然有了一个事件,有了一个无论怎么谈论都不会令人厌烦的事件。这件事的吸引力相当巨大,连于国庆在吴得志一上楼后也凑进值班室来,和我们一起探讨组长的趣味性和目的性。因为做什么事总得有个目的,对吧?

    “有那么大,那么大。”赵小刚总喜欢在说起杨春花某个部位的时候进行比划,但那里究竟有多大,我们都不知道,吴得志也不透口风。事实上,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吴得志以为自己的比赛项目安全得密不透风。他有时会先下来,有时会后下来,有时两个人会一起下来。他们一起下来的时候一般都会假装巧遇。那个样子实在是让人感到有点好笑。当然,该公开的终究会公开,那条奸情的尾巴总忍不住要在麻将桌上摇来摇去。我觉得他们想隐瞒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们开始都装作视而不见,但我们都不是愿意长久忍耐的人,特别是赵小刚,他一直想搞清杨春花的某个部位究竟有多大。于是有一天,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就突然冒冒失失地问了起来。吴得志显然没有防备,但毕竟是练气功的人,很快稳住阵脚,而且当赵小刚问题一出口,他就知道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下去了,他考虑了几秒,索性全盘托出。他的理由让我们都觉得十分充足,他想通过杨春花的关系先把人事科长的门路走通,以达到其离开夜班室的目的。方式虽说猥琐,但我们还是觉得,这对他顺利离开夜班组仍是一条可行的捷径。但任其发对吴得志的做法却不以为然,以他的话说,“迟早会出事。”我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纽扣也不摸了,而是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吴得志的鼻尖。

 

    我后来对任其发的说法有点赞同。首先,在吴得志坦白问题之后,我们都觉得他从这里离开应该有个三下五除二的速度,但一直没有动静;其次,他开始公然和杨春花在值班室也勾肩搭背起来。这是我看不下去的。注意点、注意点。我总是提醒他,但吴得志已经什么都听不进了。忠言逆耳是很正常的事,但忠言逆耳的后果也常常不妙。对吴得志来说,除了从这里离开的后果外,什么也看不到。我们也希望他获得的也就只是这么一个后果。

    正当我们打算为吴得志开个提前欢送会的时候,吴得志突然变得苦恼起来。我开始还没有发觉,因为我一来就只是打开电视,谁也懒得去注意。但一连两天,吴得志不去天台承接夜气,也不盘到床上打坐,而是靠在床头,眼睛死死盯住前面一个墙角,可以一盯一小时不动。这个实在反常的现象使我在第三天注意到了;而且,一连两个晚上,杨春花也突然从值班室失踪。我一发现这点就意识到出问题了。就像任其发的铁青脸色一样,吴得志的苦恼迅速唤起了我的恻隐之心。果然是出问题了,而且是我们都预料不到的。我问吴得志的时候,他开始没听到,我又问一遍,他才把脸对我转过来,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当时疑心他大概是练气功走火入魔了。但究竟是什么事,吴得志终于神色紧张地向我吐露了苦恼的根源,原来是杨春花打算和她半身不遂的老公正式离婚。她连报告都打了。吴得志光着膀子,苦闷无比地告诉我。

    这问题实在是大,大得出乎我们意外。赵小刚一口酒没喝完,把瓶子停在了半空;于国庆也把头从报纸上陡然一抬。我们几乎在一瞬间就面面相觑了。对吴得志来说,结婚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压根就没想过。况且,即使到下辈子,杨春花也肯定不会是他想要结婚的对象。一桩到处都会发生的风流韵事会急转直下地变成这样一个状态令吴得志措手不及。我们立刻把他围在中间,这是他目前需要的。

    “她提出要和你结婚?”我终于问了起来。

    “还没有。”他说。

    “还没有?那你急什么?”赵小刚松了口气。

    “她迟早会提啊。”吴得志回答。

    “你怎么这么肯定?”于国庆说。

    “那她离婚干什么?”吴得志回答。

    这个推断是有很有逻辑性的。有逻辑性就有很大的说服力。我真的为吴得志感到不安起来,但我们大家都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因此不能给他提出什么摆脱的建议。我们想到了任其发,他是结了婚的,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肯定比我们有办法。果然,任其发有办法。他仔细听了吴得志的担忧汇报之后,摸着那颗找不到扣眼的第五颗纽扣,问了个我们从没想过的问题。

    “人事科长知道吗?”他问,“人事科长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吴得志一愣,“人事科长?他不知道。”

    “那想办法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你他妈在出什么馊点子?”

    “这可不是馊点子,”

    “妈的,他要知道了老子会不愁没鞋子穿,”

    “那你不正好摆脱了?”

    结了婚的男人果然是有办法,但这个办法需要冒险,这个险有究竟多大还没有经过检验。因此,在冒险之前必须经过权衡,这个险值不值得去冒。是摆脱杨春花,还是从此穿小鞋,这个问题让吴得志非常犹豫。但任其发对自己的办法十分得意,因此他一再对吴得志给予鼓励。我们这时突然发现,后者一身的肌肉虽不含糊,但谨小慎微、拖拖拉拉的性格完全展现了出来。一个这样性格的男人让我有点轻视。不过事情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习惯设身处地地为吴得志去想。事实上,我觉得整件事变得好玩起来,我当然想知道一件好玩的事究竟会有一个什么结果。

    但任其发阻止了吴得志的顾虑。就是说,他觉得应该用行动来告诉他。后果不去做是不会存在的。这和他经常脸色铁青地到我们值班室来一样,他必须让他那个粗眉小眼的老婆知道,没有她,他是可以找到地方去的。但我们得承认,像任其发这种连老婆也制服不了的人,要混出一个人样是非常不容易的,是非常有难度的。因此,他十分奇怪地鼓励吴得志应该勇敢一点,应该坚强一点,因为他自己已经没指望了。他觉得,如果一个人干出一件惊动整个大楼的事将会引人注目,将会使当事人变得不同凡响。这感觉不全对,但有一定道理。我们没有料到的是,任其发会在对吴得志的鼓励中给自己注入非凡的勇气,使他下决心要参与到下面这件事的核心中去。不仅仅是吴得志,他任其发也要变得不同凡响。

    我要补充的是,任其发热心地为吴得志出谋划策之时,提出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先要稳住杨春花,而稳住一个女人最有效的手段是继续跟她睡觉。吴得志接受了。他没有想到,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前提会变成任其发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事情发生的那天没有一点先兆。我像往常一样,在曹待兔拉下卷闸门前的那个瞬间走进了大门。穿过营业厅的时候,于国庆正在“咣啷咣啷”地检查营业间的抽屉。我进了值班室,赵小刚已经坐在里面,刚刚把一瓶“二锅头”的酒盖拧开。吴得志没在,赵小刚对我的胸口不无猥亵地凭空虚捏一下,眨眨眼,又向天花板瞟一下。这些动作我懂,每次都是这样。他是告诉我吴得志到杨春花的房间去了。首先要稳住对方,稳住对方就要和对方睡觉。这是任其发明确指出的。

    我靠在床头,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上,顺手把烟盒扔在桌上。我又伸手摁了摁电视机遥控,电视正在播一场意甲联赛。我希望任其发这时候能来,因为他对意甲联赛的评论一直有着超越黄健翔的独到之处。我看着电视,开始吞云吐雾。赵小刚这会正拿热水瓶下楼去打开水。他还没有回来,我就听到传达室外非常有节奏地响了三下摩托车喇叭。

    任其发来了,这是他的通知。

    我动了动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接着,我听到楼下卷闸门“哗啦”一声给拉了上去。我动了动身子,等着任其发上来。电视正在播的足球已然高潮迭起,是球迷就不能错过,因此我希望他快一点上来。我听到了摩托熄火声,然后是脚步声。但有点意外,上来的好像不止一个,我想大概是赵小刚打完了开水,和他一起上来了。但是很快,我发现我的判断出了偏差。我听到的脚步声非常急促,他们没到值班室,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到了值班室楼上。我感到奇怪,就仰头望着天花板,我听到的脚步声就在我头上停了下来。我感到奇怪,任其发到楼上去干什么?

    我没来得及琢磨,就听到“咣啷”一声巨响,又是“喀喇”一声巨响,像是一扇门被人两脚踹开了。果然如此,因为紧接着就是两声惊叫传了下来,是男女声二重奏。男声是吴得志,女声是杨春花。出事了。我没有多想,立刻起身,向外跑了出去。坐在营业间的于国庆也正停下报纸,两眼紧张地望着外面。去看看,我对他说了一句。于国庆响应了我的号召,把报纸一扔,跟在我后面向楼上跑去。

    一上楼,就看见杨春花房间的那扇门倒在地上;一冲进去,我就吃惊地看到人事科长正扭住赤条条的杨春花,左右开弓,给了她两记像响屁一样的耳光。吴得志站在床后,同样的赤身裸体,两只手紧紧抓住被单,捂住自己的下体。他强壮的肌肉一览无余,惊骇的眼神也同样地一览无余。任其发站在靠墙的位置,惊慌的眼神好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体型单薄的人事科长现在力大无穷,他对着杨春花厉声大吼,“你敢做出这种事!你他妈明天就去和我弟弟离婚!”但见他抬腿又是一脚,踢在她肚子上,杨春花嗷嗷一叫,身子一仰,重新回到了床上。“你明天就去离婚!”人事科长又是一声大吼。“离就离!我早就想离了!”没想到,杨春花竟然进行了她的自卫反击。“你给我滚回去!”人事科长怒火不息,冲上去又要打。我第一次感觉杨春花不同凡响,竟然一丝不挂地从床上站起来,“滚就滚!”人事科长想再次扑上去。我担心出人命,赶紧一把把他拉住。这时赵小刚也冲了上来,他总算看到了杨春花那里究竟有多大,当然,他没有细看,迅速掀起床单把她裹了起来。一件没想到的事又发生了,那就是当人事科长仍然暴跳如雷地走后,吴得志突然运指如风,对着任其发吼道,“你他妈敢出卖我!”早就吓呆的任其发根本想不到躲闪,我们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任其发也嗷嗷一叫,捂着排骨蹲了下去。一股浓血从任其发手捂的地方淌下来。想不到吴得志一指竟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他的气功练成了。

    但事情没完,过后我们才知道,在传达室熬绿豆汤的曹待兔对楼上突发的惊天动地之声摸不着头脑,他给保卫科长打了个电话,保卫科长又给分管保卫的副行长打了个电话,分管保卫的副行长又给行长打了个电话。他们火速赶到第二现场——也就是我们的值班室。庄严的银行大楼竟然闹出一件这样的丑事,那还了得?保卫科长、分管保卫的副行长和行长对我们轮流发脾气,当场免去吴得志的夜班组组长的职务,命令他第二天到保卫科报到,另行安排。在整个过程中,我们都不说话,垂着头,听着领导的训斥,但他们说着说着就发现没什么好说的了。本就如此,像这样的通奸事件在现在这个时代是非常的普遍,非常的屡见不鲜,因此也是非常的正常,有什么好指责的呢?挽救他们的是任其发,他肚子被戳了一个洞,没办法止血,不进医院是不行的。行长又雷厉风行地作出了两个指示,第一,通知家属;第二,现在由他和保卫科长亲自送他去医院看急诊。

 

    任其发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吃过晚饭后靠在沙发上抽烟。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刚要起身出门,有人敲门了。我很奇怪,走过去把门打开,没想到外面站的竟是任其发。

    “去上班吗?”他问。

    “正要去,”我说,很奇怪他为什么这时候来。

    “一起走。”他说。

    我们出来了,向江边那幢大楼走去。他的伤口正在恢复,不能骑摩托。

    “找我有事吗?”我问。

    “没事,顺路,一起去。”

    “你去这么早干什么?”

    “是这样,今天一出院,保卫科长就打电话给我。不走运,又要到夜班组。”

    “你又到夜班组?那你老婆呢?她一个人睡?”

    “老婆?上个月在医院就离了。”

    “离了?”

    “是啊……呃,吴得志现在怎样了?”

    “他啊,调去守传达了,”

    “他守传达?”

    “是啊,守了一个半个月了,天天说要辞职去开气功班,但就是没见动。”

    “是这样……但是怪了,他去守传达,那曹待兔干什么去了?”

    “你没听说?他到醴陵去了,和杨春花一起去的。”

    “什么?”

    “谁也没想到啊,他和杨春花早就有一腿了。那女人不简单哪,和吴得志只是睡觉,离婚可是为曹待兔,他妈的曹待兔有钱啊。”

    “不是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赵小刚一五一十,把这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任其发一脸懵了的表情,我忽然有点想笑,但我还是没笑,就像我忽然想告诉他纽扣没有扣对时一样,我已经懒得再去提醒。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在闪亮,它又提醒和告诉过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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