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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苍歌

[db:作者]  2019-01-21 00:00:00  互联网

[华曦]二刊“晴安”主题征文。

 

愿,曾经的那些小美好,安好如初。

安,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这样,就好了。


                                         十月苍歌

                                              文/锦瑟琉璃

 

[开始之前]

 

    一阵凉风凛冽的吹来,带卷着地上的枯叶纸屑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纷飞。

    冷风无休止地吹割着脸,生疼。


    蓝蝴蝶拢了拢肩上的流苏披肩,又看了看头顶泛着绿红相间的霓虹招牌,眼里不经划过一丝落寞。

    小姐,上面传消息了,说让你去调查薛绍林,杨梓圻的事已经有人接管了。拉车的老刘突然说道。蓝蝴蝶怔住,疑惑的表情惊愕在脸上,她急切的问,为什么。老刘含糊的答,上面指派的事,我们只管做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蓝蝴蝶瞧了瞧埋头拉车的老刘,心里寻思着刚刚老刘的交待,不禁觉得疑心。便说,你就在这里停车罢,我下车走走。
    老刘却没有停下来,依旧埋头拉车。蓝蝴蝶正要开口让他停车时,他暗压着声音说道,小姐,听我一句劝,你就别再想着那杨梓圻了,再这样下去上面会怀疑你的,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街边霓虹灯的光影投在蓝蝴蝶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音乐声起,蓝蝴蝶款款上台,一曲《夜上海》,欢呼声音如浪潮。
    曲毕。谢礼。
    蓝蝴蝶在一声声“安可”中走向后台,再回眸,那张熟悉的脸,依旧没有寻见。
    小兰抱着大束鲜花送进来,说,蓝小姐,这是二号的李老板送的。
    蓝蝴蝶微微点头,又问,今晚看见杨少来了吗。
    小兰摇摇头,说,我也寻思着,平时杨少都是按时来的啊,今晚却连人影都没见着。
    缥缈。恍惚。
    蓝蝴蝶觉得抑郁,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错,只得坐在镜子前出神。
  
    快走。
    蓝蝴蝶听见这声音,回头,见杨梓圻竟被人用枪指着。蓝蝴蝶一惊,急忙的扑上前,那指枪的人吼道,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蓝蝴蝶怔在原地,眼泪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她看着杨梓圻,无语凝噎。
    她流着泪哀求那指枪的人,说,求你别开枪,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那人狞邪的张开嘴笑,吼道,我要他去死。说罢,一声枪响,温热的血溅在蓝蝴蝶的脸上。
    蓝蝴蝶惊起,失手打翻了桌上的化妆瓶,原来是一场噩梦。她拍拍心口,松了口气。再对着镜子顺了顺头发,拿上桌上的小坤包,起身出门。

 

    这天气,莫名的又寒了几分。

 

[壹]

初。相识。

 

    蓝蝴蝶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出了百乐门的大门,下台阶,准备去对面的马路边坐黄包车。
    “滴滴”的汽车喇叭声刺耳的传来,蝴蝶皱了皱眉,她知道那定是上海滩出了名的阔少杨梓圻看见她了,于是无奈的摇摇头,只身过马路。
    刚要踏上老刘的黄包车,不妨手臂却被人擒住。蝴蝶回头,见是杨梓圻拉着她不放。
    蝴蝶不动声色的问,杨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梓圻放了手,却一脸歉意,他拘谨的答,蓝小姐当真如此厌我。
    蝴蝶见惯了那些纨绔子弟的惺惺作态,便对杨梓圻客气的笑笑就坐上黄包车吩咐老刘离开。老刘拉着车子便走,杨梓圻急忙一把抓住车沿,对蓝蝴蝶一脸诚恳的说道,晴安,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她恍惚,却还是礼貌的笑,冷冷的开口,杨少对蝴蝶真是好呢,连旧家底细都差得一清二楚。说罢,便遣了老刘立刻离去。

 

    蝴蝶不姓蓝,蝴蝶也不是她的名字。
    她本是上海一行茶商的女儿,名唤向晴安。总归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早年间家境殷实时,还曾外出留过洋。却后来上海商家聚起,向家又不善争名逐利,于是商行的生意便逐渐冷清,到最后家道中落。后来晴安的父母相继去世,她又没有兄妹外戚,于是只得流落在外,最后投身于百乐门做了歌女,并改了艺名为蓝蝴蝶。
  
    杨梓圻坐在大厅的一角,独自喝了半瓶洋酒。
    这时薛绍林走了过来,并笑着拍拍他的肩,说,杨兄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来,兄弟陪你喝一杯。说罢自个倒了半杯,与杨梓圻碰杯。
    两人喝了一会儿,薛绍林突然凑过来笑眯眯的问他,说,杨兄,和蓝蝴蝶发展得怎么样了。
    杨梓圻多少有些醉了,见薛绍林提起蓝蝴蝶,竟微微红了眼。他断续的说道,薛兄,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薛绍林听见杨梓圻这样一说,便怔了眼,问道,杨兄,你这是跟我开玩笑的吧。思量半天,回神过来,却见那杨梓圻已经倒头睡着了。

 

    杨梓圻和薛绍林之间,有一个赌约。是源于初见蓝蝴蝶的那晚。
    那时候,蓝蝴蝶刚来百乐门,她留过洋读过书,心气多要比其他歌女的性子高。连着每晚登台唱歌,她也仅唱一首,不管台下的客人怎样喊“安可”,她只不顾一屑的谢礼退幕。这样一来,人人都传,说那百乐门的蓝蝴蝶,不仅人长得漂亮,行事作风也与众不同,每晚一曲音乐,简直是黯然销魂动人心魄。于是,有钱的公子大爷每晚都来捧她的场,百乐门的生意也是红火连连,以至对于蓝蝴蝶每晚只唱一首歌的态度,百乐门的理事不但不怪罪,反而是作为对蓝蝴蝶的特许。
    薛杨二人也是慕名去捧了蓝蝴蝶的场子。那时杨梓圻对蓝蝴蝶的做法,认为这不过是百乐门的一个幌子,只当是拉了蓝蝴蝶这个噱头,好招揽生意而已。薛绍林却对蓝蝴蝶赞赏不已,认为她是铮铮傲骨,为上海的奇女子。杨梓圻嗤之以鼻,说,像蓝蝴蝶这样爱出风头的女子,他见多了。薛绍林说不过他,便拉了他去百乐门一睹蓝蝴蝶的风采。
    那晚,蓝蝴蝶一身白裙,在高高的幕台上唱了那首孤傲的《卡门》,一尘不染。
    杨梓圻竟在台下看得痴,心想,原来这世上真还有这般素洁的女子。薛绍林见他看着蓝蝴蝶呆了,便取笑他,你不是说蓝蝴蝶只是一个噱头么,怎么,这下被折服了。杨梓圻心里服叹,却嘴上依依不饶,说,这只怕是蓝蝴蝶假扮清高。
    薛绍林听得杨梓圻语气,便同他打趣,说,这蓝蝴蝶清高也好,浑浊也罢,难道杨兄还怕了不成。杨梓圻便说,我怕她做什么。薛绍林便继续笑他,说道,怕蓝蝴蝶偷去了你的心啊。
    杨梓圻见薛绍林窃笑的模样,便笑着说,那也要看蓝蝴蝶有没有那本事了,不如咱们打个赌,看看蓝蝴蝶是不是本公子的那盘菜,怎么样。
    听得杨梓圻这样一说,薛绍林便来了兴致,说,好啊,咱们就以三月为限,若是蓝蝴蝶没有爱上你,以后咱们来这里,可就是你杨少包场了。

 

    至那以后,杨梓圻对蓝蝴蝶便上了心,托人查了蓝蝴蝶的家细,方知,蓝蝴蝶是如此冰清傲骨,不由得,竟对蓝蝴蝶佩服万分,心里也生了一份敬意。

    蓝蝴蝶却对杨梓圻这些有钱的公子哥没有半分兴趣,她平日里见多了这些纨绔子弟的风流作风,素对杨梓圻的无事献殷勤,除了礼貌的微笑,也就避而远之。

 

[贰]

启。夜色。

 

    蝴蝶刚刚回到了化妆间,小兰就抱进来一束蝴蝶兰放在她桌上。

    其他女伴看见了,都纷纷起哄说,蝴蝶,你看那杨少,怕是真的对你上心了吧,这每晚一束蝴蝶兰,咱们百乐门都可以该行开花店了。

    蝴蝶不以为然,说,我才不喜欢什么有钱的公子哥,他们呀,个个花言巧语,真把你哄骗到手,却又如同烫手的山芋在手中,恨不得早些甩掉,你们若是喜欢这些浮夸的花花草草,那送你们好了。

    女伴都嘻笑着接过花束,这时小兰说,蓝小姐,杨少让你务必去一趟,说是想请你喝杯果汁。

    蝴蝶扬了扬手,正想让小兰去打发他说自己已经走了,却突然想到来时老刘交待的事,思量了一会儿,便让小兰告诉他自己等下就去。女伴都哄笑起来,说,你们看呢,蝴蝶刚还说不喜欢有钱的公子哥,这不,马上又去会杨少了。蝴蝶作势要扑过去打她们,并笑着说,哪有这回事,你们就会拿我开刷。

    语毕,照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向大厅走去。

 

    来到大厅的一角,杨梓圻已为蝴蝶点了一杯橙汁。

    蝴蝶客气的坐下来,对着他礼貌的笑笑,问,杨少有什么事吗。

    杨梓圻歉意的欠了欠身,说道,向小姐,上次的事冒昧了,不过我真的没有别得意思,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蝴蝶会意杨梓圻说的是上次他调查她家底的那件事,便摇了摇头,说,难为杨少费心了。

    杨梓圻正想开口,蝴蝶又说道,杨少无需把那件事记挂在心上,我已经没有计较了。

    杨梓圻点点头,说,那可否邀向小姐去看一场电影呢。

    蝴蝶本想回绝,但又想到上面指派的事情,于是点点头便同杨梓圻一并出了百乐门的大门。

    趁着杨梓圻开车门的空隙,蓝蝴蝶扭头看了看对面的马路边,只见老刘立在黄包车边对她微微点头,她也会意的点点头,便上了杨梓圻的车。

 

    说起来,还是傍晚老刘送她来百乐门时,他告诉她说,上面派了任务。说是上面接到情报,怀疑阔商之子杨梓圻实际是地下共党,让蓝蝴蝶接触杨梓圻,以调查他的真实身份,并拦截杨梓圻所获得信息。

    老刘还告诉她,上面说了,只要蓝蝴蝶这次做得好,便还她的自由。

    其实,蓝蝴蝶并不是百乐门真正的歌女,而真实的身份,是国党的一名地下特务。一个月前,因国党接到重要信息,说上海有阔商是共党分子,并密谋在为共党传输信息。于是,指派了蓝蝴蝶来调查此事,蓝蝴蝶便化身百乐门的歌女,暗暗追查。

 

    出了电影院,夜已经深了。

    杨梓圻开车送蝴蝶回家,因她家所在的弄堂汽车开不进去,于是,杨梓圻便下车送她。一阵冷风吹来,寒意阵阵,蓝蝴蝶紧了紧绒面旗袍,但寒烈的风,还是吹得她直抖抖冷颤。杨梓圻见状,便解了他的风衣披在她肩上。蝴蝶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但没有推辞,只低下头说了声道谢。

    到家门口,蝴蝶本想把衣服还给他。但杨梓圻按住她解衣服的手,并叮嘱她别解下来怕着凉,于是,蝴蝶便穿着他的衣服进了大门。开了房门正要进屋时,听得杨梓圻在身后唤她的名字,晴安。

    她错愕,愣了半晌,才回过头淡淡一笑,问道,杨少,还有什么事么。

    杨梓圻摇了摇头,只是温柔的看着她,说,晚安。

    蝴蝶微微点头,对杨梓圻也道了声晚安,便进了屋。

 

    蝴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时时浮出她和杨梓圻在电影院的情景。

    忆起在电影院里,她因却不知怎么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竟枕着杨梓圻的肩,电影也早就演完了。而杨梓圻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生怕一个细小的动作就会把她弄醒。她不好意思的对杨梓圻说抱歉,杨梓圻却关切说,你太累了,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她想了想那些片段,不禁笑出声来。

 

[叁]

承。途惑。

 

    下车的时候蓝蝴蝶吩咐老刘,说,这段时间你不用接送了,杨梓圻会接送我的。

    老刘点点头,嘱咐她万事小心。蓝蝴蝶也微微点了点头,便踩着细碎的步子朝百乐门的大门走去。

 

    夜幕降临,百乐门的大厅逐渐闹腾起来,喧嚣不止。

    蓝蝴蝶唱完歌,鞠礼时见台下一角的杨梓圻对她扬了扬手,她微笑着点头,想着回化妆间卸妆后去见他。正卸发髻时,百乐门的理事林二爷走了进来。

    林二爷吩咐她说,先别卸下来,去见见张老板,他等着见你呢。

    那张老板,蝴蝶自是知道的。自蓝蝴蝶来了百乐门,他便日日来捧蝴蝶的场,并每日送给蝴蝶大捧大捧的红艳的玫瑰,乐此不疲。蝴蝶当然是厌烦他,讨厌他那张猥琐的脸,连着他送的玫瑰,也觉得恶俗。

    蓝蝴蝶推辞自己身体不适,要想拒绝,却林二爷拉了脸,说,蓝蝴蝶,你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张老板的面子吧,若是把那张老板得罪了,我看,我们都别想在百乐门混了。

    蝴蝶想着那张老板在上海也是出了名的,若是把他得罪了,定是自己自寻短路。思量了利势关系,蝴蝶便同林二爷去了大厅见张老板。

    蝴蝶刚一坐下,那张老板就凑上来对蝴蝶嘘寒问暖,弄得蝴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一一礼貌的应承。林二爷对着张老板寒暄了几句,又吩咐蓝蝴蝶要好生照应,便离开了。却林二爷刚走,那张老板便端着杯子要敬蝴蝶的酒,蝴蝶推脱不了,只得一杯接着一杯的一饮而尽。

    待蝴蝶微微有了醉意,想借故离去,却那张老板不依,连手也不安分起来,对着蝴蝶的肩腰腿动起手脚。蓝蝴蝶气极,呵斥张老板放尊重些,张老板却淫邪的笑起来,说到,谁不知你们百乐门的女人背地里的放荡作风啊,你还在这般装清高,呵,还不是和她们一样,过来,让大爷亲亲。

    蝴蝶委屈的红了眼,见张老板淫亵的嘴脸,又气又急,随手抓住桌上的酒水就往张老板的脸上泼。张老板见蝴蝶竟泼他一脸的酒水,觉得失了颜面,便“腾”的站起来,对着蝴蝶就是一耳光。蝴蝶也急了,抓住酒瓶就往张老板的头上敲。四下两边的客人见打了人,尖叫声喧闹声得闹得一团糟。侍应的保安见状,便纷纷上来调节。

    杨梓圻看见了蝴蝶,疾步过来,见蝴蝶被张老板擒住了手腕,头发也散乱了。他扬开张老板的手,一把抱过蝴蝶护在怀里,对着张老板就是一拳。

    一旁的保安见是杨梓圻和张老板,也不敢劝和,只得通知了林二爷。

    那张老板见是杨梓圻,知道杨家在上海也是不好惹的,便也不敢在他面前过分的造次。于是,林二爷给着两面赔笑道歉,说了许多好话,这事才不了了之。

 

    杨梓圻开车把蝴蝶接去了他的公寓。给蝴蝶的脸敷冷毛巾时,蝴蝶竟红了眼,滴下了滚烫的泪眼。杨梓圻见状,心疼的一把将蓝蝴蝶拥入怀中,蝴蝶就着杨梓圻的胸口小声哭了起来。

    蝴蝶抽泣着断续的说道,我不是他说的那种人,真的,不是。

    杨梓圻温和的拍着她的肩,柔声说,晴安,我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温暖的三个字,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至那件事后,蓝蝴蝶自然和杨梓圻亲和起来。

    有时,她也细细的回想她们认识至现今的经过,心里也越发的也觉得,杨梓圻和其他那些有钱的浪荡的公子哥真的不一样。或者,杨梓圻某个不经意的对她的关心的举动,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一个字,对她,都充满着无限的疼惜。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每每想起,她那不曾言笑的脸上,也挂着微微的笑意。只是,一想到上面指派给她的任务,眉头又深深蹙在一起,写满了一脸无法言说的哀伤

 

    待天气晴好的一日,她说,十月的芙蓉最美,如同美人的娇颜。

    杨梓圻便邀蓝蝴蝶去公园看芙蓉。

    蝴蝶在开满芙蓉的公园的奔跑,如同一只真的在花间翩翩起舞的蝶儿。

    却天公不作美,正当两人赏心正浓时,天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因两人没有带雨伞,杨梓圻便拉着蝴蝶跑去屋檐避雨,等雨小了些,杨梓圻便把蓝蝴蝶带去了他家就近的洋行,待取车送蝴蝶傍晚去百乐门。

    蓝蝴蝶等杨梓圻去开车的间隙在他办公室闲逛,无聊的空档,便翻看了抽屉里的文件。

    却白纸黑字,惊愕得她连连后退。

 

    暮色渐起,杨梓圻开车送她去百乐门,带她正要跨进门时,他急切的唤住她,晴安。

    蝴蝶扭过头,对他微微一笑,问他还有什么事。

    他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不如你辞了这百乐门的工作,去我家洋行上班吧,你这样天天面对那些无理的客人,很危险的,若又碰上上次那样的事情,我不放心。

    她怔住,看着眼前眉目都露出怜惜的他,愣了半晌,又淡淡的笑开。说,我要进去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进了百乐门的化妆间。

  

    眼角滑出温热的泪来,她抬手细细的抹去。

    他的那些疼惜,她又何尝不知呢。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温柔的举动,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那些对她的只言片语,她都是明白的。

    纵然自己眼里心里也装着他。

    但,这所谓的逢场作戏的戏码,谁又说得清楚。

 

[肆]

叠。泣泪。

 

    蓝蝴蝶息声走至百乐门的后门,见四下无人,便招呼对面小弄堂的老刘。

    待老刘小跑到她面前,她问,你这是找我,是有什么急事。

    老刘小声的答,小姐,上面来人问了,问你杨梓圻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可靠的信息和线索。

    蝴蝶脑里闪过前日里在杨梓圻办公室所看见的片段,踌躇了一会儿,又咬咬牙,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发现,或许,杨梓圻并不是什么地下共党。

    老刘还想说什么,蓝蝴蝶却打断他,说,杨梓圻这几天都和我在一起,你这样来找我,恐怕他会生疑,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的,现趁着四下无人,你快走吧,免得让人见了怀疑。

    说罢,便送着老刘走远,自己也转身进了百乐门的大厅。

 

    蓝蝴蝶和杨梓圻并肩走在街上,一路说说笑笑。

    却快要到蝴蝶住房的所在的弄堂时,迎面走来几位喝的烂醉如泥的小混混。

    那些小混混本是赌输了钱,又喝了酒,见二人穿得光鲜体面,也不管是谁,只料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便打起了抢钱的主意。

    杨梓圻把蝴蝶护在身后,无奈人单力薄,又要保护蝴蝶的周全,不免力不从心。没待几下,便被那几个混混打得鼻青眼肿,并被撩在地上。那些个混混收了杨梓圻身上的钱财,又见蓝蝴蝶生得漂亮,便生了轻薄之心,对她也动手动脚起来。

    蓝蝴蝶奋力反抗,恰巧这时路过几名巡逻的警察,那些小混混便惊慌得一哄而散。

    蓝蝴蝶抱住杨梓圻,哭着为他擦洗脸上的血渍。

    有那么一瞬间,她明白,自己抱住的这个男人,是愿为自己而死的。

    却,眼泪留得更欢了。

 

    待杨梓圻伤好从医院回来,他便开车要接蓝蝴蝶搬去他的公寓。

    他说,你这样一个人住在着深幽的弄堂里,若是遇上什么不测,我不放心。

    蝴蝶寻思着自己若是与杨梓圻住在一起,自己的身份,定会让杨梓圻遇到不少麻烦。于是,在杨梓圻的劝说下,她还是执意住在小弄堂里。

    这样杨梓圻每天送蓝蝴蝶回来,定要亲眼看见她平安进了屋,开肯离去。

    蝴蝶伏在窗户边看杨梓圻离去的背影。

    心想,若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身份,遇上杨梓圻这般心疼自己,也就是为他死了,也便是带着笑的吧。

    却,每每想到这里,又寻思着自己的处境,总是落寞的留下眼泪来。

 

    她踩着细小的步子和杨梓圻一并出了百乐门。

    风刮得紧,吹得她的发丝凌乱眼前,却待她信手整理头发的时候,却瞧见老刘在对面的路边对她着急的比了比手势。她思量老刘这会子找她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看见对面有花童在卖花,便对杨梓圻说她想要一束鲜花,遣了他去买。

    待杨梓圻去买花的空隙,她便招呼老刘问他什么事。

    老刘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上面的派人催得紧,暗线找到了杨梓圻以前的共友,已供出了杨梓圻是上海地下党的联络员,说杨梓圻手里有上海地下党员的名单,让你赶紧把这事处理了。

    蝴蝶哑然,寻思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正思量着把上次看见的名单说给老刘时,却瞥见杨梓圻已经买好了花正在付钱。于是,她便让老刘先走,待晚上到家后在联络。

 

    杨梓圻捧着一大束淡紫色的蝴蝶兰走到蓝蝴蝶面前。

    他微笑的看着她,温和的说,我知你平素不喜欢那些俗气的玫瑰,这下刚刚好,你最爱的蝴蝶兰。说罢,扬扬手中的蝴蝶兰,笑着把那花送至蝴蝶的面前。

    蝴蝶看着他,又想到往日的一幕幕,竟不觉得眼里蓄了泪。蝴蝶怕杨梓圻看见,便故意埋头整理衣服。待蝴蝶抬头,杨梓圻却一把脱下自己的外衣给蝴蝶披上,说,都十月深秋了还穿这么点,怎么一点也不懂爱惜自己。

    说完,又怜惜的为蓝蝴蝶掖了掖领口。

    蓝蝴蝶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好半天,才静静地开口,说,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

  

[伍]

荒。破晓。

 

    蓝蝴蝶收起笔,把刚写好的名单递给老刘。

    老刘把纸张收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看着蓝蝴蝶,欲言又止。

    好半天,老刘见蓝蝴蝶也没开口,便说,小姐,你的那些委屈我都知道,我也暗地里观察过杨梓圻,他的确是个好人,只是小姐,你要为向家和远处想想啊。

    蓝蝴蝶抬头看了看一脸诚恳的老刘,静静地点了点头。

    待送老刘出门,她倚在门框上默默的看老刘离去的背影,只是呢喃,刘叔,对不起,对不起。

 

    蓝蝴蝶点了一支烟。

    薄薄的青烟徐徐,瞬时,烟消云散。

    蝴蝶紧握着白色的烟盒,那小巧的烟盒上印着一朵别致的山茶,旁边还印有一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她轻声念出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痴痴地笑了,却眼泪大颗大颗的滴下来,侵湿了烟盒一大片。

    那交给老刘的共党名单,其实,是她照着那次在杨梓圻办公室看见的名单胡编的。

    她只知道,杨梓圻是个好人,待她好,而自己,不能害了他。

    待轮她开唱,她掐灭烟蒂,抹了抹眼角,随即便登上台。

    在台上,摇曳秋扇,她痴痴地唱那首《何日君再来》,落地开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她不由得红了眼。

    是啊,何日君再来。

 

    晚上杨梓圻送蝴蝶回家,蝴蝶在路上欢快的唱起歌来。

    是杨梓圻初见蓝蝴蝶时她在百乐门舞台上的那首,《卡门》。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到蝴蝶家门口时,杨梓圻却抱住她,说,晴安,只要你记得我。

    蝴蝶的眼泪滴在杨梓圻的肩头,她狠狠地点头,说,梓圻,只要你记得我。

 

    只要你记得我。

    只要我们都记得彼此。

 

[结束之后]

 

    蓝蝴蝶裹紧了流苏披肩。

    下台阶,过马路,依旧没有听见熟悉的喇叭声。

    她看了看街口,也没有瞧见老刘。

    她立在马路边,十月的寒风过来,形单影只。而她那单薄的身影,越发得削瘦。

    她左思右想,思量着来时老刘说的话,又回想着今天一直都没看见杨梓圻,总觉得哪里不对。而身体里的那颗跳动的心,也一直旋着没不下。

    想罢,便往杨梓圻的公寓跑,直觉告诉她,有事发生了。

 

    待杨梓圻的门打开,开门的却是杨梓圻家里的老妈子。

    那老妈子见着是蓝蝴蝶,便诧异的说,向小姐,你不是约少爷去公园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啦,少爷呢。

    蓝蝴蝶愣了愣,便急切的答,我没有约梓圻去什么公园啊,我这才来找他呢。

    那老妈子说,你不是派人送来了信,说在公园等少爷吗,少爷已经去公园等你啦。

    蝴蝶听了,顾不得与那老妈子解释,连忙就往公园跑。

    蓝蝴蝶在芙蓉树下看见了杨梓圻,她上前一把拉住他,拽着他往公园出口走。她说,梓圻你先听我说,这里危险,你赶快离开,有什么事等回去了我再对你解释。

    却不待蝴蝶说完,杨梓圻上前一把抱住她,快速转身。

    “嘭——”

    一声枪响。

 

    蓝蝴蝶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杨梓圻,呆呆的,忘记了所有。

    怔了半晌,她才醒过来,抱着杨梓圻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拼命地喊,梓圻,梓圻。

    杨梓圻的背后的子弹,不偏不移,静静地种在了他的身体里。

    蓝蝴蝶看着杨梓圻的嘴角涌出血,她晶莹的泪珠滴在杨梓圻的额前,她说,对不起,该死的是我,你不该替我挡这一枪的。

    她说,梓圻,对不起,我骗了你。

    杨梓圻却抬手轻抚蝴蝶的脸庞,他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晴安,我一直都瞒着你。

    他说,只是,晴安,若你安好,便是晴天,只要你好好的,这就够了。

    说完,那只轻抚蝴蝶脸庞的手,便无力的垂下去。

    万籁俱寂,只听得蓝蝴蝶撕心裂肺的喊,梓圻,梓圻。

  

    杨梓圻是上海地下共党的联络员,一开始,其实,他便知蓝蝴蝶的真实身份。

    所以,便和那也是共党的薛绍林编了一出戏,有了赌约,接近蓝蝴蝶。本也只是想从蓝蝴蝶哪里得知国党的内部消息,却哪知,是真的爱上了她。

    蓝蝴蝶,她之所投身国党,也只是因为国党见她留过洋有见识,便扣押了她向宅老屋的房契,并许诺她,只要为国党完成任务,便把房契还她,并给她自由。那向宅老屋的房契是父母留给她最后的东西,所以,她如傀儡,只得任由国党在背后操纵。

    而,她遇上杨梓圻,她也是真的爱上了他。

    所以,她愿为他弃之所有。包括,生命

    约杨梓圻去公园的信,是老刘送去的。而杨梓圻,他又怎会认不出蓝蝴蝶的字迹。只是,他爱她,他便要为她遭受所有。拉车的老刘,原是向宅府上的管家。他看着晴安长大,他视她为女儿,所以,他不能看着晴安为了杨梓圻而步入末路,所以,他只有让杨梓圻代小姐去死。

    只是,这一切,到头来,都没有关系了。

 

    晴安。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只要你好好的,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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