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金叶子
文/李丽杰
一、
三只燕子栖落在盘虬卧龙般的老树上，从晨曦到晌午，从晌午到黄昏，始终形影不离依偎在一起。当炊烟袅袅升起时，它们抖抖翅膀飞向檐下温暖的巢。
奶奶煮好饭，一声紧一声地喊：“乐乐、乐乐，吃饭啦！”听不到乐乐的回答，奶奶不由提高嗓门：“疯丫头，跑哪野去了？”其实乐乐听到了奶奶在叫她，却偏偏不理。她今天有点怪，眼睛怪怪地盯着檐下那个漏斗形状的燕子窝。母燕子忙得正欢，用尖尖的喙左一下，右一下地给两只雏燕梳理蓬松的羽毛。它们亲昵的样子，让乐乐嫉妒，她弯腰抓起一块小石头。细心的母燕子立即警惕起来，扑打翅膀，身子灵敏往前一蹦。很快，那两只探头探脑的雏燕被它严严实实地掩在丰满的翼下。乐乐“嗨——”的一声，撇出小石头，准确砸中目标，受到惊扰的燕子们“扑啦啦”一蹿而起，飞向那棵高耸入云的老杨树。
燕子飞走了，乐乐闷闷不乐地回屋坐到饭桌前。桌上摆着一碗黄澄澄的鸡蛋糕，若是往日她早就不客气地把它消灭掉，可今天乐乐非但不动，而且眼圈发红，像是受到莫大委屈。这是怎么了？
今天是中秋节，上午同桌狗蛋举着月饼故意在乐乐面前笨鸭子似地晃来晃去。他说这是他妈买的，是他最爱吃的桂花月饼。乐乐撇着嘴角，把头抬得高高，看都没看一下。其实乐乐表面假装不在乎，心里却难过极了，想哭。
奶奶真是老了，像老树一样老，连过节买月饼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不过一手带大乐乐的奶奶，摸透她的心思，这丫头想妈妈了。是啊，想妈妈的滋味不好受，奶奶掏出皱巴巴的蓝手绢胡乱抹着眼角。不知奶奶的眼角有什么脏东西，她总在擦。擦完眼角的奶奶就打了个长长的、重重的唉声。奶奶看惯了乐乐想妈妈时可怜巴巴的样子，乐乐也适应了想妈妈时奶奶的叹气声和沉默不语。也难怪，老眼昏花的奶奶哪有充沛精力跟精灵古怪的乐乐沟通呢？平日照顾乐乐琐碎的生活起居，七十多岁的奶奶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特别是乐乐不吃饭眼圈发红时，奶奶通常束手无策，瞅着揪心，可是有什么好法子呢？
二、
乐乐噘起胖嘟嘟的小嘴巴，拄着双肘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那棵风烛残年的老树。这似乎成了她每天必备功课。不知为什么，今年秋天老树的树干比往年增添许多深沟，跟奶奶脸上的皱褶一样多，数也数不清。老树究竟有多老，乐乐无从知晓。据说它比奶奶的奶奶还要老上几十倍，别看老树老态龙钟，枝头却缀满精彩纷呈的叶子，绿、黄、褐、红，不一而足。而让乐乐激动不已的是，有一天阳光充足，居然发现树梢最高处有几片金色的叶子在风中快活地摇曳，像对对展翅欲飞的金翅膀。那金色极其辉煌，辉煌得耀眼，在阳光下闪着诡谲的光芒。如果换个角度看，金色却又神秘地消失了。这个惊天发现，使乐乐心里憧憬一个强烈而隐秘的愿望：什么时候她能长出一对金翅膀，飞到爸爸妈妈打工的城市；或者有一天，她能像金叶子一样跳好看的舞蹈，那样狗蛋就不会取笑她是个只会吃，什么特长也不会的胖丫头了。
想到这儿，乐乐“扑哧”一声笑了。
乐乐喜欢银色的月光瀑布一样泄满寂静的院落，推开一扇小窗，可见树上的金叶子呈现点点亮光，萤火虫一样一闪一闪。这时乐乐轻唱着妈妈教过的歌谣《明亮的小窗》：中秋的月亮，又圆又亮。像敞开一扇明亮的小窗。月亮里有一棵桂树吗？要不哪来的桂花香？……
乐乐不仅喜欢金叶子，别的树叶乐乐也喜欢，收集起来做成精致的标本夹在日记本里。日记本是她期末考试考第十，妈妈回家过年时奖励的，第十已经是乐乐最好的成绩了。之前让乐乐脸红的是还考过二十名呢，妈妈知道后说不好好学习就去捡破烂！乐乐可不想那么没出息，她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哩。她要上大学，挣很多钱，如果可能，她首先选择当老板，不似爸爸妈妈那样奔波劳顿，长年给人家打工，一年下来挣不几个钱。
欢乐总是短暂，幸福像一尾顽皮的鱼儿，吐个泡泡就潜入深水中不肯露头。新年过后，爸爸妈妈要离家去遥远的城市打工。乐乐拽住妈妈的衣襟只哭不说话，妈妈捧她的脸蛋左亲右亲，泪珠滚滚：“等乐乐把想妈妈的话儿写满日记本，妈妈就回来了……”
如今近十个月过去了，那本厚厚的日记本已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金叶子又出现了，它跳的舞真好看；妈妈是过年时走的，到今天有291天了；我什么时候会飞呢？飞到城市里去看妈妈……
三、
黑绒般的云层挡住了月亮的半边脸，像被贪吃的孩子咬去一大口的月饼。看不到叶子优美的舞姿，乐乐很孤独，很害怕。
奶奶年纪大了，脑袋挨上枕头就打起震耳欲聋的呼噜。燕窝里不时传来小燕子的喁喁私语，看来它们没睡，是失眠了吗？乐乐想，燕子会和我一样想妈妈吗？它有妈妈在身边，失什么眠呢？真是的！
夜风说来就来啦，厚重的云层完全被强悍的劲风吹散，大片大片的月光等不及了似的，呼啦一下从广袤的天际推推搡搡一齐奔来，刹那间，庭院亮如白昼。
啊！月亮！月亮终于出来啦！它好像刚在大海里洗完澡，白白的，圆圆的。乐乐高兴地拍起小手。忽然，月亮里出现一个不甚真切的轮廓，好像是一棵树，在缓慢浮升，升到一定高度，就静止不动了。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桂树吗？那支好听的歌谣又在乐乐耳畔唱响：中秋的月亮，又圆又亮。像敞开一扇明亮的小窗。月亮里有一棵桂树吗？要不哪来的桂花香？……
乐乐左手扶住床头，一蹁脚，辫子一甩，“嗨——”轻巧地跃上窗台。再抬头时乐乐就发现，一片狭长的带锯齿的金叶子飘飘悠悠地落在窗台上。她低头，鼻子贴近树叶，强烈树脂味刺得她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个短促而响亮的喷嚏。只听“哎呀——” 一声，乐乐惊慌地四下看，除了她屋子再没第二个人。找不到声音来源，她显得惶恐而不知所措。
“嗨！你好！”乐乐听清了，声音是从树叶底下传来的，细细的，柔柔的。她呆了，屏住呼吸，手压着胸脯，不敢喘大气。
“你的喷嚏吓到我了！”树叶会说话？！树叶会害怕？！乐乐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揉揉眼睛，咬咬手指，蛮疼的，确定不是在做梦。更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了：在树叶落下的地方，有一团淡淡的白雾正在升起，一眨眼，金叶子变成一个裙裾飘飘的漂亮女孩。
“不认识我了？我们每天都说悄悄话儿呀。”金叶子微笑着提醒惊讶不已的乐乐。
四、
她被眼前这个美丽的金叶子迷住了：一头金色的卷发，像丰收的麦穗在空中飘扬，裙角散开，如一把金色的漫无边际的大伞。
“我天天看着你哟，每天搂着漂亮娃娃大长今睡觉。”金叶子转动裙角，一股淡雅的馨香缭绕而出。
乐乐羞涩地低头，被人揭穿老底，多难为情。其实乐乐哪能买起大长今娃娃，那是学校“一帮一”助学活动，一个城里姐姐给她寄来的。
“走，我们去玩吧。”金叶子不等乐乐同意，拉着她的手迅速跳出窗外。
这时，老树顶端涌起一团一团紫色的烟雾，笼罩着整个夜空。乐乐仿佛置身于迷幻的仙境，她被这仙境所吸引，不能自拔。一阵悦耳的歌声从树梢顶端真真切切传来：中秋的月亮，又圆又亮。像敞开一扇明亮的小窗。月亮里有一棵桂树吗？要不哪来的桂花香？……
“今天是中秋节，我们树叶家族在开联欢会呢。”金叶子热情邀请乐乐参加。
“我没有旋转的裙子。”乐乐惋惜地说。
“我带你飞。”金叶子手指飞快地向树梢最高处指去，于是一缕飘忽的紫雾顺着树梢飘然而至，将她们团团包裹。刹那之间，她的裙角立即无限变大，像凌空铺开的大地毯，铺得望不到边，乐乐坐在裙角上，慢悠悠地从地面低旋直至飞起来。
如同在梦中，乐乐不知不觉中飞进浓密树顶深处。那里有一座开满鲜花的空中楼阁，那里有数不清的金叶子，她们穿着一样的金色的裙子，脸上洋溢着一样的灿烂的笑容，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圆圈，愉快地唱歌、跳舞。慈祥的叶子妈妈向乐乐招手呢。恍惚间乐乐以为是妈妈在招呼她，就飞奔过去，感觉自己离妈妈越来越近。
然而乐乐失望极了，那是金叶子的妈妈。乐乐无心品尝金叶子端上来的甜酥可口的月饼，更没心思跟金叶子学习欢快的舞蹈。她想妈妈啦，想比金叶子妈妈还要温柔的妈妈，伤心的泪水毫无节制地从她脸上滑落，一滴、两滴……
“金叶子……能不能……带我去找妈妈？”
“可以，但你必须变成一片树叶，这样才能飞越高山和大海。”
金叶子光怪陆离的魔法瞬间让来不及让惊讶的乐乐变成一片轻若无骨的树叶。不过头部仍保持原貌，是滑稽的人面树身。金叶子挠着头说：“有点难看哟，魔法口诀我总是记不住。嘿嘿！
五、
黑暗、狂风、幽谷、森林，如一只只凶悍暴戾的怪兽卷着尘烟，迎面扑来。乐乐缩着脖子，紧闭双眼，震耳欲聋的风声怪叫着滚过耳畔，仿佛要击穿耳膜，每寸肌肤像要被它狠狠撕裂。乐乐用衣袖捋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咬咬牙，为了见妈妈，这点折磨实在不算什么。
金叶子觉察到乐乐的紧张，她说，别怕，我再试试，争取把你变成一片真正的树叶，这样就不会恐高了。
金叶子也像乐乐一样，学习不用功，关键时候出差错。不过聪明金叶子有能力挽回糟糕局面，她在脑瓜顶上划个圆圈，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片刻之后，乐乐果真变成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她们飞越三座耸入云天的高峰，飘过一片浩瀚无垠的汪洋，终于来到繁华城市上空。金叶子碰碰她的胳膊，悄声提醒她，下面就是妈妈住的工棚。
乐乐蹦了起来，不，是飘起来。看到妈妈啦！看到日夜思念的妈妈啦！妈妈瘦了，此时坐在窗下，手托着腮，满脸愁容凝望天上的圆月亮。妈妈也在想乐乐吗？
乐乐一时忘记自己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不顾一切飘下窗台，她好想好想投入妈妈温暖的怀抱，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向妈妈倾诉：咱家的燕子生了两只小燕子，狗蛋有月饼我没有，日记本写满了……然而，任凭乐乐努力张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 嘎吱”门开了，爸爸回来了，兴奋地说：“今天过节，不但发了工资，还发一包桂花月饼呢。”妈妈说：“工资寄回去，乐乐该交学费了。月饼给乐乐留着，她爱吃。”
明明来到父母身边，却不能说话，不能撒娇，不能吃月饼，乐乐不干了，敞开喉咙喊：“金叶子，你在哪？”
“乐乐！乐乐！”奶奶打着哈欠推醒她。
哦，原来是一场梦！象征团圆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乐乐望着窗外的树叶子，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