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减肥
文/李丽杰
一、
暑假开学第一天，二中校长在九年级师生大会发布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从今年开始，体育30分将计入中考成绩。这个消息无疑是在学校投下一枚重型炸弹。为了提高升学率，学校将毕业班的体育课由每周一节增至两节，并把七年级的体育老师柳老师调到了九年级。据说，她的教学方法很独特。
第一次上柳老师的课，九年二班蒋圆圆婴儿肥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惊讶：“妈呀！怎么是个女的！”一年前蒋圆圆还是个身材适中的女生，可是从这学期开始，她就像吃了酵母一样，身体迅速膨胀起来，体重噌噌地往上长。站在蒋圆圆后面的张东亮挥舞着熊掌般肥厚的手掌说：“据我所知，这是咱们二中建校以来第一位女体育老师。”一向以胖美人杨贵妃形象示人的米菲则瞪起那双眯眯眼，惊呼：“哇噻！她的眼睛好大哦，和赵薇有一拼！” 莫言则在一边小声嘟哝着：“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大家都站好了，立正！”柳老师甩着马尾辫昂首挺胸地从队头走到队尾，“下面我公布一下今年中考的体育项目：200米短跑加选项，其中200米是必跑项，选项包括立定跳远、1分钟跳绳、引体向上、1分钟仰卧起坐。”
众人皆愕然。对于平时极度缺乏运动的他们来说，若想达标，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柳老师见状，板着脸说：“现在我们进行800米训练，为200米及格打基础！”
同学们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站在起跑线前。
忽地，柳老师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她说：“但是，要想跑出优异成绩，我们还得从3000米开始！”话音刚落，操场上叫苦声连成一片。柳老师却充耳不闻，吹起哨子：“各就各位，预备，跑！”再看同大家的表现：虽说男生多数跑在前头，但没有速度，慢慢腾腾，如一群溃败的逃兵。张东亮厚着脸皮，跟几个瘦小男生混在女生堆儿里。女生跑步姿态都超级雷人：有的像猫抓老鼠一样蹑手蹑脚，有的跟鬼子进村差不多，高抬脚轻落步生怕踩到地雷，有的如东施效颦，手抚胸口扭捏而行。
这个样子哪行啊！柳老师大眼睛一瞪，鼓足腮帮子又连吹几声哨子，仍是无济于事。落在后面的蒋圆圆、米菲和其他几个女生干脆罢工了，嘴里嚼着德芙巧克力，边走边聊起来。柳老师恼了，不得不使出最后杀手锏：“各位大仙，听好，平时体育课考核是10分，如果你们谁不想要这10分，趁早说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为了宝贵的10分，蒋圆圆不得不率众姐妹玩命地跑起来，跑啊跑，跑得天昏地暗，跑得眼前金光灿烂，终于跑完3000米。再看大家，有人四仰八叉倒地，一动不动；有人像失水的鱼直嘎巴嘴；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表情怪异；最严重的是米菲，她竟踉踉跄跄跑到树下“哇哇”地吐起来，吐出的污物呈暗红色，吓得蒋圆圆大叫：“不好啦，米菲累吐血了！”米菲恨不能照她屁股来一脚：“喊什么呀，你什么眼神，这是刚吃的巧克力！”张东亮倒是有股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劲儿，笨鸭子似的扭着肥胖身子最后一个晃到了终点，他刚想振臂高呼“万岁”，却一头扎在地上晕过去了。
“这么糟糕的体质，你们考上大学又能怎样？21世纪需要的是全面发展的人才，而不是只会学习的低能儿！”柳老师看着同学们语气沉重地说。
经历这次魔鬼训练后，蒋圆圆算是领教了柳老师的独特教学，同时有个想法在她心里滋生开来——成立一个减肥协会。很快，她的想法就得到米菲、张东亮、莫言等其他胖友的支持，大家一致推举她为减肥协会会长。会长的任务就是为会员提供磅秤，公正准确地记录会员的体重变化，对会员的减肥情况进行监督。蒋圆圆光荣地接受了这一头衔，并在校园的丁香林里举行一场简单的就职演说：“同学们，为了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人才，为了不被柳老师嘲笑是低能儿，为了宝贵的30分，我们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争取减肥成功！”
“耶！成功！”减肥协会的会员们群情激昂，击掌为誓。
二、
蒋圆圆一推开家门，妈妈就又拿拖鞋，又递毛巾，像伺候公主一样。饭桌上早已摆上了锅包肉和饺子。她像只馋猫似的围着桌子嗅了一圈，狠狠心，一跺脚，说：“从今天开始，我减肥了！”妈妈把手搭在她的额前说：“圆圆，你没发烧吧，这可都是你最爱吃的。”蒋圆圆就把柳老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妈妈不屑地说：“不就是30分吗，别遭那份罪，其他科目多打几分不就啥都有了。”蒋圆圆想想有道理，在妈妈的劝说下，半推半就地吃掉一盘酸甜酥脆的锅包肉，外加12个一咬“嗞嗞”冒油的牛肉馅饺子。
都说家是温馨的港湾，然而米菲推开家门那一刻，习惯动作却是倒吸一口凉气，仿佛那不是温暖的家，而是寒气逼人的冰窖。房间里异常安静，米菲扔下书包，连鞋子都来不及换掉，赶紧塞上MP4耳机，听飞轮海的《新窝》。爸爸妈妈不在家，一个到饭店喝酒，一个去同事家搓麻将，半年来，他们一直处于冷战中，哪怕是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也是你看我来气，我看你不顺眼。这让米菲非常难过，大人的事情她永远搞不懂，也懒得懂，所以就拼命吃东西，以此来排遣内心焦虑和紧张。米菲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本《厨艺大比拼》被她翻烂了，两包创可贴用光了，她终于学会了烹饪各种家常菜肴。她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管那两个家伙。酸酸甜甜的冷面，馅香肉嫩的大肉饼，口感香醇的红烧肉，都成为她餐桌上的美食。半年时间，米菲体重就猛增了20斤，裤腰由原来一尺八增至二尺三。引用蒋圆圆的话说，那叫自残！
莫言不愿意回家，父母常年在俄罗斯做生意，家里只有她和保姆于奶奶两个人。说实话，她不太喜欢这个从乡下来的说话有些啰嗦的于奶奶。于奶奶见莫言回来，笑呵呵地将四菜一汤摆在餐桌上。莫言倒是没忘减肥的事，在于奶奶期盼的目光下，只象征地喝了两口油腻的排骨汤。于奶奶急了，把四菜一汤一股脑推到莫言面前，问：“言言，奶奶做得不好吃吗？要是妈妈知道你吃不好，该上火了，我……”莫言可不想让妈妈上火，也不想听于奶奶啰嗦起来没完，就“咕咚、咕咚”连灌两碗，把胃撑得溜圆。
至于身高1.65米，体重160斤的大胃王张东亮，就更不用提了，他前脚刚踏出校门，后脚就到学校附近超市买个奶油面包塞进肚子里。到家之后他把书包一甩，手都没洗，风卷残云干掉8个肉包子，撑得一张嘴胃里的包子都眼不能蹦出来。
三、
一周之后，会员们在蒋圆圆家的车库里秘密集会。那里有个磅秤，称重的结果令大家沮丧万分，几个人的体重非但分毫未减，磅秤指针还颤巍巍地不停抖动着，大有增长迹象。只有莫言明显掉半斤。最让大家不能容忍的是张东亮，他居然还长了两斤！
“重量吧，我穿的是厚丝袜，有一两重呢。”蒋圆圆说。
“会长应该公正些。照你这么说，我不但要摘下眼镜，还得把头发剃成葛优那样的秃子啦。”米菲揪着自己长发说。
最有成就感的莫言在一边得意地揉着肚子，一言不发。称重前她悄悄去趟WC，幸好这个秘密没被大家发现。
大家都在为减肥失败找些啼笑皆非的理由，只有张东亮从秤上跳下来就地吃起蛋黄派。
“张东亮，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难道你上辈子是饿鬼托生的吗？”莫言以长辈的口吻教训他。
张东亮眼皮也不抬，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张东亮，你说你浪费多少资源，那蛋黄派要是送给吃不饱饭的乞丐们，说不定他们会给你写一封表扬信呢。”米菲刻薄地讥笑他。
奇怪，平时嘴皮子不饶人的张东亮居然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张东亮同学，你要是主观不努力减肥，请退出协会！”会长蒋圆圆对他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终于忍无可忍，亮出了最后通碟。
张东亮缓缓地抬起头，眼里竟是泪汪汪。
这可让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了，“你看，你哭什么呀，我们又没说什么。”蒋圆圆赶紧往回拉话。
后来大家才知道，张东亮曾疾病导致过度肥胖，身体还一度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反应。医生要求家长严格控制其饮食。表面他答应父母节食，可一旦离开他们的视线，包里就总要装些饼干、蛋黄派、薯条之类的小食品，以解饥饿之苦。
“不抛弃，不放弃！”蒋圆圆拍下他的肩膀，以领导身份劝他别灰心，排除万难。米菲还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弄得大家心里怪不舒服的。
随后蒋圆圆发布了近期减肥目标，要求会员力争在一周之内每人减掉一斤。
四、
周末，蒋圆圆去了趟健身房，向在那里当健身教练的姑姑讨教了一些减肥的注意事项，密密麻麻记了十几条，打印出来发到会员手里。十几条大家都倒背如流，可是实施起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米菲终是抵不过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的诱惑，先吃了两个肉饼，后吃几块红烧肉。吃完她就后悔了，立马翻出两片果导片吞下。这下可好，她整整在卫生间折腾了一夜。
蒋圆圆因为早餐滴水未进，所以上课时肚子发出响亮的抗议声，被前桌的金波听见了。金波是二中有名的才子，不仅篮球打得好，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蒋圆圆对他心仪已久。金波回过头盯着蒋圆圆的脸，煞有介事地问：“蒋圆圆，你肚子里有只鸽子吧？”蒋圆圆使劲按着肚子，尴尬地笑笑，真是丢死人了！
最惨的还是张东亮，因为耐不住饥饿，他竟然像土匪下山似的抢学弟的面包吃，把人家吓得哇哇大哭，结果被老师狠尅一顿，责令他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听说有的同学为了减肥不择手段，大家听好了，我可没有怂恿你们减肥啊！”体育课上柳老师说。说着，她拿出一张发黄的相片让大家看。相片上的女生浓眉大眼，长相漂亮，但是体形超胖，有人说是老师小时候，有人说不是。柳老师不失时机地说，“我高中毕业时的梦想是当一名演员，可是身材太胖，妈妈为了帮我减肥，每天陪我吃很少的饭。有一天深夜，我一觉醒来，看到刚下夜班的妈妈正在厨房里吃剩饭。妈妈在车间值夜班，体力消耗大，她一定是因为吃得少而饿得受不了才这么做。”说到这里，柳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一个人不懂得爱，不懂得关心别人，哪怕他拥有健壮的体魄，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柳老师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几位减肥协会会员的内心。
五、
这天放学，蒋圆圆放学回家后主动帮妈妈择菜，洗菜。妈妈惊讶得张大嘴巴，歪着头瞧她，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
米菲回家后就煮好两个荷包蛋等妈妈回来。妈妈沉着脸进屋，米菲说：“这是爸爸特意为你做的，他有急事先出去了。”妈妈不信任地看了女儿一眼，说：“死丫头，可别骗我，你爸还能想着给我煮荷包蛋？”米菲就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对着话筒高声说：“老爸，你给妈妈煮的荷包蛋她说好吃极了。”其实那个号码是个空号。妈妈端着荷包蛋感动得鼻涕眼泪一起流。趁热打铁，第二天米菲用同样的办法对爸爸说：“这是妈妈给你烙的葱花虾皮饼。”爸爸将装饼的盘子举过头顶，像举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个星期后，一家三口终于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共进晚餐了。
莫言觉得今天好奇怪，一向笑呵呵的于奶奶坐在沙发上竟然抹起眼泪。原来是她的孙子生病了，差一千元钱住不上院。莫言慷慨地说：“奶奶，我卡上还有几千元，需要的话您就吱声。”奶奶破涕为笑，直夸莫言心眼儿好使。
几天后，减肥协会的会员们再次称量体重，变化还是不大。会员们就去咨询柳老师有什么好方法让减肥更有效果。柳老师说：“减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得慢慢来。你们知道如何去爱别人，这要比减肥成功重要得多。就让我们一起为爱减肥吧！”
“老师，我们是为爱我们的父母减肥，那您是为谁而减肥呢？”米菲喜欢刨根问底的老毛病又犯了。
“真笨，那天我看见老师和一个帅气男生在公园里跑步，当然是为他减肥了。”蒋圆圆提醒米菲。
“老师，蒋圆圆说得对吗？”米菲不依不饶地追问。
柳老师没回答，马尾辫一甩，大眼睛笑成了一弯妩媚的月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