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永远在一起
文/喜欢冰心
他和她偶尔邂逅在朋友的聚会上，就是那么不经意的擦肩而过,回眸深情一望，彼此爱慕的目光回应给对方的信息是：你是我今生爱的归宿。
他为她清新如兰的气质吸引，夜不能寐；她被他洋洋洒洒的才华折服，魂不守舍。美妙的爱很容易让意乱情迷的人甘心为双方付出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他和她顺理成章十指双扣，款款步入爱的殿堂。
他们携手双栖双飞，如两只忙碌的春燕衔泥，快乐地经营修筑美满的小家庭。绸缪缱绻的爱情如悠悠的山泉，潺潺不息奔流如歌。
然而，在一次意外车祸中，她失去了双脚，旺盛的生命之花正遭遇万劫不复的风雨袭击。生的欲望本能地与寒光闪闪的手术刀拼命搏杀，无望的挣扎中耳边仿佛传来恍如隔世的天籁之音，悠远地、源源不断地，那样真切，那样炽烈，那样执著。那是舒婷的《致橡树》，是她最喜欢的：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
冥冥中她知道，那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足音，向她热烈地奔跑而来，沉实而稳重。每前进一步他都以超乎常人的毅力，战胜不可想像的困难，甚至连医生都说，要她像以前正常走路，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是他没有放弃对她的治疗。她被死亡紧紧地追赶不知跑了几日，当她疲惫地睁开双眼时，他焦急、祈盼的目光久久地锁住了她的视线，瞬间，他泪流满面。
她丧失了行走的能力，不能与他欢声笑语手拉着手同进同出。软弱无力的躯体勉强地支撑着空洞的灵魂，狼狈地游荡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如同风雪中迷路的羔羊找不到归途；又如犯错误的孩子，执拗地徘徊在门外，任凭门里的人声泪俱下地拉拽她，却没有勇气扑入那满室馨香的家。
她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无边的黑暗吞噬她孱弱麻木的思维。躺在床上，每当暮色披上厚重的帷幔，她就能听到了毫无色彩的灵魂在不断痛苦的恐惧中呻吟，阴郁的夜色凝成铺天盖地的凄凉。她娇美的脸静静地贴在枕边，冷冷的泪水悄悄地滑落。透过婆娑的泪眼，不忍看他俊朗的脸日渐地劳累成超乎寻常的消瘦，疲惫的脸庞映着月色的清辉。她心痛，隐隐地痛，漫长而酸楚地痛。她全身披满多情的忧伤，鬼魅样的黑暗，听不见轻风的浅语，看不到明月的妩媚，就连星星也眨着冷漠的双眼，云朵也酝酿着如霜的清冷。夜凉如水，她痛苦地闭上眼，不再看他酣睡的模样。
一个蒙胧却又清晰的梦，她梦见，他卑微地东奔西走为她求医问药；他把文弱书生白皙的手毫不犹豫地隐藏在背后，毅然伸出一双粗糙结实的双手，心甘情愿地拉起推煤的板车，汗流浃背来回狂奔。灰尘混着汗水在他坚强乐观的脸上调抹着黑白鲜明的色彩。他全然不顾，只是认真地一遍遍地数着钞票，紧紧地攥在手中，然后笑呵呵地抹去汗水。甚至她还梦见了他骑着三轮车走街串户吆喝叫卖，一条黑狗还在身后穷追不舍，眼看就要咬到他跑不动的双腿，她大喊一声从狰狞的恶梦中惶恐地惊醒。还好，他没醒。她轻叹一声，怜惜地用手指轻轻触摸他的脸庞，贪婪地细听他均匀的喘息。似幻似梦恍惚间，她迷失了爱的方向，为他的疲惫，为他的艰难，为他的寸步不离，为他的身心憔悴，也为自身难捱的阵阵痛楚。她觉得承受不起他如此的深爱。
于是，她刻意地戴上假面具，一改常日恬静温婉的性情，像只横行霸道的刺猬，时时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冷不丁地故意把他扎得鲜血淋淋。有时，她无端地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他紧张得像小孩子似地不知所措。每每此时，她暗暗地吞下泪珠，狠狠地把它埋葬在心底不让它泛滥。她把他们之间落英缤纷的美好情节统统发泄般地抛向天空，不愿记起。
静谧的夜晚，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钟表上的猫头鹰，睁着古怪的大眼睛，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心灰意冷，深深叹了一口气，泪水肆意流下。她觉得自己如风中折翅的蝶，虽曾享受过阳光的恩泽普照，却再也不能在花间徜徉舞蹈；又如一根被拦腰截断的小草，虽暂时还残存着点点绿色，却再也不能疯狂地猛长，拔节高歌。
她知道，因为爱他，她才会选择放手。沉疴不起的躯体，她自己都觉得厌倦不已。她不想连累他，每天像寄生虫一样生活。她的手无意中摸到一把水果刀。这是他为她削苹果时用的，随手放在床头。红色的水果刀像魔鬼诱惑她，她像被施了魔法，颤抖着双手，把冰凉的刀木然地放在手腕上，时间仿佛滞留……泪水悄然滑落，滴到他的手上。这是他的习惯：每天会勾住她的小手指睡觉，像小时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悔！”的游戏一样。她多想做他生命的溪流里一尾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多想做他人生之旅中那一道最璀璨的风景；多想做他一派苍凉暮色下报恩的千年白狐，可现在一切都不能……不能……
在这个飘雨如丝的夜晚，她要违心亲手埋葬爱情。柔柔细雨是清月洒落下泪滴。她彻底崩溃了，面色惨白，饱满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尽管她控制压抑的哭声，但还是把他惊醒了。多日的劳累让他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自我呢喃，声音很低，却是感天动地，世界仿佛自主退到身后：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
他曾无数次动情地为她吟诵过，他读得如醉如痴，她听得脸上红霞乱飞。
当他看到她怔怔地举着刀子，手僵立在那里，他明白了一切。他没有责备，只是默默为她擦去泪水。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柔肠百转的心碎与撕心裂肺的心痛。因为此时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强劲地撕扯，那一头一定是他爱如大海般的目光。刺眼的红色跌落地板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似乎宣告诡计的失败。
在他涵容着爱如大海般的宽容大度面前，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缩着脖子乖乖地依偎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脸庞泛起灼人的红晕燃烧着他炽烈的目光。悔恨的泪水被爱的激流冲得烟消云散。他抚摸着她飘逸的长发，轻声细语地说，你是我的唯一，今生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淡淡的月光柔和地撒满房间。窗外的微风拥着枝条深情舞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