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流年。回忆如梦』
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中期。那年的夏季。佳莹高考落榜了。
印象中，佳莹记得，那年的夏季似乎特别的热。小小的房间里，跟个蒸笼似的。从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直到太阳落山，热气都未曾褪却过。窗外，树叶纹丝不动的悬挂于枝头，蔫蔫的打着盹。没有一丁点儿风，没有一丁点儿云，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这个城市。
佳莹蜷缩在小床上，凌乱的杂物堆了一桌子。那些本子和考卷夹杂在书本之间，似乎是在无声的诉说着，这些日子来佳莹混沌的生活，过的是多么的难。妈妈已经诉说了一早上了。爸爸坐在对面的床铺上，双手支着头。偶尔的插嘴，晓明利害。偶尔的，姐姐会捏手捏脚的从门口路过，探头探脑的张望。佳莹兀自地紧闭着嘴，无助的双眼里蕴含的一些泪花，但却倔强的没有流下来。
“黑色七月”，真的是这样子哦，那些日子来没日没夜的备战，为的就是这3天。原指望着考完试能好好的休息休息，却没想到最难过的日子却在后头呢。“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时候的高考，人们是这么形容的来着。8个人里面录取1个，或者是10个人里面录取1个，这么小的几率，想想看，那时候能考取个大学，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佳莹考的不是不好，要她自己来说，最起码是发挥了自己的正常水平吧。不好，不坏，中不溜。好点，就上了。差点，就下了。而这次，凑巧了，佳莹的分数刚刚踩了线，不上不下，到难煞了家人。上吧，上不了好的学校。不上吧，就只剩下复读一条路好走了。按照佳莹自己的意思，她想上。要不上个好点的专科学校也好，挑个好点的专业。她可是怕了复读了。可是爸妈不同意。佳莹的资质不错，就是粗心了点，复读一年应该能考个好的学校。佳莹的姐姐上的就是本城最好的大学。孩子小，不懂事，他们可不想落下埋怨，让她以后埋怨自己。况且佳莹的父母也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在某大学任教授。谁说孩子的好坏，无关乎父母的颜面呢？在那个年代，就是这样。考大学，是我们的出路。而且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可是，佳莹不这样想啊。现在，她想的就是休息，休息。父母已经对她进行了几天几夜的轮番轰炸了，翻来倒去的就是那些话，那些道理，她听得耳朵已经都磨出茧子了，头沉沉的。从最开始的哭，和闹。到最后的筋疲力尽。佳莹只是呆呆的坐在床上，任由着父母的说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他们最锐利的语言武器解剖着她。看着父母的面容在自己的面前一会清楚了，一会又模糊了，轮番着在自己的眼前上演。妈妈落泪，爸爸叹气。佳莹惊恐的看着父母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竟然让他们这么伤心。佳莹不是个不懂道理的孩子，只是，她只是想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拿一回主意，做一回自己的主，怎么就那么难呢？
『就这样，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最后佳莹还是妥协了，她柔顺安静的性格，注定了会顺从父母的安排。不顺从又能怎么样呢？看着父母伤心，难过？还是看着他们难堪？这些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那晚，憋闷了一个夏天的雨，终于畅快淋漓的下了起来。雷鸣电闪，夹杂着远处风呜咽的声音，让整个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安静。姐姐抱着她的肩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莹莹，你就答应了爸妈吧。。。”话还没说完，姐姐的泪水便流了下来。流过了她的额头，眼帘，鼻翼，流进了她的嘴里。也许是混合着了她自己的泪水，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让她觉得好咸好咸。那种感觉她一直都不能忘记。直到多年以后，姐姐赴外留学，当火车开动的那一瞬间，她泪流满面的追着火车奔跑。越走越快的列车带走了姐姐模糊的容颜，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心碎的感觉。
生活又回归到了旧日的轨道，还没有开学，佳莹就投入到了复读的洪流之中。每天除了上学，就是上学。本来充满了期望的暑假生活过的没有滋味。期间，她去舅舅和姨妈家住了几天，也是很快的就被父母叫回来了，那个和姐姐共同拥有的小房间，让她感觉到压抑而无助。父母给她选择了一所校外的补习学校。据他们说，那是本市里最好的补习班了，每年的升学率都很高。
现在想起来，佳莹觉得那真的是一个补习班。地处在城市最繁华的闹市区，租住了少年宫最顶的一层，请的是全市最好的中学老师。佳莹觉得这样的学习环境，好，也不好。没有了学校的那种学习氛围，感觉到压力小了不少。可是没有了身处学校的那种学习环境，佳莹感觉到有了一种被边缘化了错觉。每天，她会穿过繁华的闹市区，去上学。和所谓的同学在一起，那些来自于全省各个学校的学生。彼此戒备着，也陌生着。在佳莹的印象里，在补习班里上了那么久得学，竟没有交到一个好朋友。不，也许是有的吧。那个女孩子，那个叫晓雯的女孩子，她有着一双大眼睛，齐耳的短发，笑起来甜甜的样子，画的一手好画。那也是佳莹生平第一次给人做模特，被人画。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这么多年了，佳莹再也没有感觉到，有哪一年的冬天会象那一年那么冷。那是种冰冷刺骨的感觉，风刮起来顺着她的棉衣，大衣钻入了身体，冷入骨髓。瑟缩了她弱小的身体。那一天，下起了大雪。那漫天漫天的雪花自天而降，瞬间便覆盖了整个大地。佳莹起了个大早，怕赶不上公交车，便早早的就出了门。一路颠簸，一路拥挤。车且走且停，待到学校的时候，都快中午了。佳莹下了车，急速冲进了大楼。不期然，抬头，便看到了晓雯，那个有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正站在冰天雪地里画画。那一刻，佳莹有片刻的愣神。看到佳莹在看她，晓雯抬起了眼睛，冲她笑了笑，算是招呼。佳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一些美好的东西，悄悄呈现』
就这样，在补习班里，晓雯成为了佳莹最好的朋友。她们无话不谈，日子过的倒也自在。时间久了，佳莹了解到，晓雯就毕业于附近的那所中学，她的家也在附近，她是学美术的，她的高考目标是美院。有时候，午休的时候，没地方可去的佳莹也会去晓雯家里坐坐。晓雯的家，在一条小胡同的最尽头，不大，却很干净。小胡同幽幽黑黒的，两边都是民房，很安静。每次，佳莹走过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抬起头来看，被房子隔出来的那一线天，清澈透蓝的样子，偶尔的会有鸟飞过。
第一次去晓雯家里的时候，佳莹便被晓雯屋里墙上那么画所吸引。说真的，佳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这些画，和画画的人。偶尔的在街上看见那些人，靠卖画为生。那些所谓的艺术，佳莹也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从不涉足。看着一张张的画，从晓雯的手下画出，简简单单的几笔便成就了一副美丽的景色，或者是人物，佳莹便会惊叹不已。她惊叹于除了自己所熟悉的数理化之外，还有这么有意义的专业，会徒然的让枯燥的学业增添了几分色彩。
看佳莹这么有兴趣的样子。一次兴起，晓雯便提出给她也画副像。“给我吗？”佳莹有些惊异，心里有些许小小的兴奋。“嗯，来，坐好了。”晓雯边说边拿起了画笔，煞有介事得冲着佳莹，左量量，右量量，不由分说的画了起来。很快，晓雯便画好了。当晓雯拿着画好的像给佳莹看的时候，佳莹简直都不敢相信，那画里的少女就是她自己。那个长发披肩，明亮的眼睛眺望着远方的少女，淡淡忧郁的气质，恬静而柔美，那是她吗？
佳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这么美。她拿着这幅画，爱不释手的看着，一直都舍不得放下。回到家里，佳莹把画贴在墙上，用四个小图钉，按住四个角，自己坐在对面的小床上，美美的看着。怎么看也看不够。一些美好的心情悄悄的在她的心里萌发出了芽，那些在心底里酝酿了好久好久的一些小小的想法，悄悄的抬起了头。可不可以呢？能不能够呢？她仿佛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在望着自己，那双自己日思夜想，让自己脸红心跳，却始终也不敢正视的眸子。
『一些心事，不能言表』
放寒假，过年了，那些考到外地，或者是留在本地的同学都回来了，隔三差五的在一起聚会。佳莹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出门。即便是昔日的同学来叫了，也推说学习忙，不去。学习忙是真的，但真正的，是佳莹不想去。她不知道该要如何应付那种场面，应对那些同学。看别人欢天喜地，还是听别人讲他们考上大学的那些喜闻乐事？这些都不是佳莹想要去看到的，和听到的。欢乐是别人的，与自己何干呢？更何况，自己是那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去与不去，会有谁惦记呢？那个自己一直惦念的人，曾经和自己在一条起跑线上，但是今非昔比，他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意气风发的模样。而自己呢，还是停留在原地。本来就鼓不起勇气去表达的心事，如今又该如何去面对呢？想到这里，佳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外面渐渐越来越暗的天，可能又要下雪了吧？佳莹跺跺冻的有些麻木的脚，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和枯黄衰败的青草地，心里越发的悲凉。那种从心底里发出的凉意，渗入了骨髓。
那一天，晓雯突然来到了佳莹家。对于晓雯的到来，佳莹自然是很欢喜的，几天不见，佳莹竟然觉得自己非常的想念她。她拉晓雯进了自己的小屋，两个小姑娘说起了知心话。晓雯看到佳莹把那幅画，居然贴在了墙上，心里十分的欢喜。对佳莹自然格外的亲切。期间，她告诉佳莹，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她们全家要去另外一个城市了，下学期就不去补习班上学了。这次特地，是来跟佳莹告个别的。佳莹的心沉了下去，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离开了昔日的同学和好友，现在晓雯也要走了。从此后，自己又是孤单一个人了么？她的心情跌落到了低点。
看到佳莹这样，晓雯也只能轻轻的安慰。这一安慰不要紧，却引逗出了佳莹的满腔心事。徒然的，她的眼泪就这么的掉了下来。那些憋闷了许久的心事，突然的涌上心头，让她欲罢不能。晓雯慌乱了，她手忙脚乱的安慰着佳莹，一时竟不得要领。稍后，待佳莹的情绪稳定些，在晓雯的追问下，佳莹才将那些隐藏了许久的心事一一道出。佳莹安静的倾诉着。是的，她需要一个人，可以安静的倾诉，那些少女心中的往事。那个名叫铭瑄的男生，那些流淌在他们之间的那种情愫，和在那些岁月里所拥有的那些情怀，始终的不能释怀。晓雯安静的倾听着，安静的凝视着那幅画像里的那个少女，和她眉间缓缓升起的那一丝忧伤，所来为何，所为为何。
卸下了心中沉甸甸的包袱，佳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但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心事，从来都是难以启齿的。不知道为了什么，竟说了出来。她等待着晓雯，笑话她，或者是生气。却没想到，晓雯只是拉着她的手，微笑的凝视着她。用力的，再用力的握紧了她。用力，再用力的说：“告诉他，告诉他，你的心事好吗？也许，也许，他也在等着你呢。”会吗？告诉他？可以吗？一千个，一万个问号在佳莹的心里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她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但是如若不问清楚，不是更没有答案吗？
『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说，后悔。说了，也许会更后悔。其实，冥冥之中呢，说与不说，或许结局都早已是注定的了。大多时候，人去做一些事情，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一个死心的交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佳莹就会去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有一个完满的结局。想了许久，也衡量了许久，佳莹始终不能确定，铭瑄是不是也在爱着自己。
年少时代的爱情就是这样，酝酿着，美好着，猜测着，伤心着。却始终是说不出口，更何况是在那么一个时代呢。佳莹和铭瑄同学六载，同桌三载。正可谓是青梅竹马，朝夕相处。因为两家距离不是很远，所以上学，或者放学的时候两人都会一起走。铭瑄用脚踏车载着佳莹，无论春夏秋冬，他们的形影不离的身影，留在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欢声和笑语也留在了佳莹的记忆里，到现在竟变成了日日夜夜折磨她的一把利器，伤害了她的心。
爱，不能爱。忘，也忘不掉。佳莹始终处在两难的境地。她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安静的就如同一颗沙砾。那会儿上学的时候，佳莹是个毫不起眼的孩子。个性内敛，学业一般般。每天都是安安静静的来，安安静静的走。轻言细语的样子，腼腆而又羞涩。那时候即便是和铭瑄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他说的时候多，而她听得时候多。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佳莹喜欢上了这个开朗活泼，快言快语的男孩子。也许是他说话时候的样子？也许是他走路时候的姿态？佳莹也说不清楚。铭瑄学习好，体育好，为人和善又亲切。是老师和同学们心中，当然的好学生。事实也证明了，大家的看法，在后来高考的时候，铭瑄考上了外地的一所重点大学，离开了她。
佳莹一直想，一直想。能象铭瑄那样，跟他一起考上一所好的大学。这是最基本的，也是必须的，是不是？否则，所以的一切的梦想都将是空。佳莹不辍的努力着，这是她一切动力的源泉。她期望着，能够有一天，他们能够站在一个起跑线上，这样她才有勇气去表白。可是，事与愿违。高考的失利，一下子击碎了她所有的梦想，她的心跌入了无底的深渊，梦想也不攻自破，碎成了一片，一片。她甚至怕见到铭瑄，怕见到他同情或者是可怜自己的模样。所以，她拒绝了铭瑄的来访，也拒绝了一切能让自己见到，或者是想起他的机会。
『心碎的感觉。是泪往心里流。』
但是，今日晓雯的一席话，却让佳莹改变了以前的那些想法。“告诉他，好吗？”晓雯的话，久久的，久久的回响在她的耳边。是啊，不告诉他，怎么知道他的态度呢？或许，他也和自己一样，羞于启口，处在犹豫和徘徊之中呢。告诉了他，自己才有机会，不是吗？即使是，被拒绝。否则，自己永远会处在痛苦和后悔之中，而不能自拔。
佳莹就是这样的性格，拿定了主意，就很少会改变。她以自己最热忱的方式，以自己最原始的感觉，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并且，不会回头。那是临开学前得一次同学聚会，她去了，并且见到了铭瑄。聚会结束后，和以往的每个日子一样，她和铭瑄相约着回家。铭瑄骑了脚踏车，佳莹说：“我们走走吧。”铭瑄答应了。佳莹在右，铭瑄在左，一手扶着车子。就这的，徜徉在冬日夜晚，无人的街头。铭瑄还是象以前那么健谈，侃侃而谈地说着自己在大学里的所见所闻。询问着佳莹的近况，并且不停的埋怨，毕业后佳莹就失踪了，自己找了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她半点讯息。佳莹只是静静的听着，淡淡的笑着，回答着他所有的疑问。看着这样健谈，而又俊朗的铭瑄。佳莹有些迟疑了。或许表白了，自己将会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但，也许不会呢？有那么一瞬间，佳莹，好希望，好希望，时间就这么的静止。静止在，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