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重帘,细雨初霏,恨离远,远隔重重障,看不真切,那厢顾盼眸。
幕还未开,碎步至后台,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低首,细细整理衣衫妆容。
启妆匣,黛笔轻握,脂粉正香,对镜,眉细描,鬓轻梳。挽个相思结作髻,饰以同心锁为佩,钗环簪坠,无一不少,随莲步相互碰撞,碰作江南青梅时节,一帘潇潇雨丝落入庭前碧水,隔半卷珠帘,细听得,漾起的一迭声轻柔悦耳的音韵。
二八豆蔻,年华正好,明眸皓齿,朱唇樱口,眉点朱砂惹人怜,颊施粉黛黯春色。水彩涂眼,胭脂匀泽,轻倚门庭顾回首,墙内墙外,一行三月开极的桃花,尽皆落尽了灼灼颜色。
锦裁霓裳翩惊鸿,一舞倾城,线走蝶衣描百花,争艳如春。薄纱似云掩腰身,罗带如水绕盈袖。本应是,无波无澜,无风无华,却自,宛作一幅青云出岫的泼墨山水画,只一瞥,风轻云淡水澄碧。
初初见,似云遮半月,若即还离,似语还休。
飘飘落尘,水袖轻挥,若流风回雪。眼波流转,巧笑倩兮,莺莺软语,咿咿呀呀。
渐自,唱一出,短短红尘,若只初见的戏文。
[一折戏。丹描画景待回眸。]
宣纸走笔,丹青细描,晕开一墨山水,如诗如画,染却半纸芳菲,醉人醉心。水墨相偕,情景交融,蝶落花间似翩香,风过树影疑有声,杨柳垂枝惹骤雨,池间静水细涟纹。
悬于案上,细细听,画上景中,谁人在唱,空设美景,莫负良辰?谁人在盼,一行回眸,两相浅笑?
陌上,碧色烟柳,凄迷芳草。墙外,盈盈桃花,灼灼其华。加之,廊下低檐,时不时传来的几声莺莺燕语,将小雨初歇的江南,笼在日光恬暖的温柔里,闲闲地,勾勒出一幅人间四月,芳菲春色的景致,不经意地,就醉了行人的眼。
似乎,此情与此景,该是有一番才子佳人邂逅,香艳旖旎的桥段,却为何,空空如也的水边桥上,花间柳下,独独缺了一笔,初遇的欢喜?
听戏的人儿莫急,待我娓娓道来。须知,该是有的,总不会缺失,该是遇到的,总不会错过,只是要去耐心等待,相遇的时机。若是那时机到了,便是躲,也难躲过,所以会有,诸如在劫难逃的词语。
可叹那,初见时,谁不是满心的欢喜?谁曾想过要逃离?谁又能预见日后的劫?
又或许,早已知晓了结局,却还是,无法自拔地沉溺在初见的欢喜里,忘却逃离。一朝与君见,无语诉绵情,从此沦城陷地,城池尽皆失守,完全迷了心思,乱了方寸,纵使有路可逃,也自断了退路,再不想逃了。
这一场劫,君可知,从始至终,竟是,甘心情愿的赴。
正如,那爱情的蛊,世人是皆知荼毒,却仍,唇含笑意的服下,寸肠寸断,也无怨无悔。
[二折戏。倚门却把青梅嗅。]
鬓微乱,轻梳弄,乱红落满衣襟,薄汗侵染罗衫,秋千架下,慵整纤手。不曾想,秋千飞去,语笑嫣嫣,隔墙只一瞥,就此,埋下相思种。终日,相隔一墙,却,相思难隔。谁人见,这厢白昼日里,闲情赋瑶琴,那厢月下对影,遥思弄玉笛。
欲问缘之谓何,或许有时,仅匆匆一瞥,便注定一生难解,直令身在其中的人儿,不知觉,步步深陷。
阶下青苔几点,疏花碧柳,掩映重门。庭前门可罗雀,细风微拂,落寂堆烟。恰在此时,轻叩朱门声起,急急地,抖落衣上落红余香,欲回身归阁。却不想,命运的手,轻轻地,就将故事翻转,终难料,究竟该去庆幸,还或是悲哀。
犹记得,再次回转身时,朱门启,正对上的眉眼,清朗如月,温润如玉,并非轻薄浅显,却自难掩才情。刹那,心似灵犀一点,竟仿若,与君相识已久。
是不是,许多的初识,都似这般不经意的回眸,只一眼,就抵过了千年万年。
梅雨恹恹,不堪怜,青梅煮酒,与谁斟。当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匆匆一瞥,早已深埋心内,甚或相忘江湖,总之,再没了下文。或许,一眼万年,留给彼此对于初见,最是美好的回忆,已足够。若则纠缠不清,终究如同熟透的落梅,跌落枝丫,失却最初的青涩与美好。
宿命之线,绕过的痕,虽是藏下些许遗憾,反之想想,却也是一种慈悲。
与君初识,却只初识,仿佛是酿成青梅的酒,只可,浅尝辄止。
万重山水,千帆过尽,一回首,江梅已过柳生绵。
[三折戏。何似重帘掩离情。]
帘织梧桐兼细雨,影绰月容更黄昏,离情不道苦,声声叶叶,霜泪结天明。望月中怜影,料想,人世间的情,最深荒凉,莫过于此。寂寞如嫦娥,寒凉如广寒宫,生生世世,茕茕孑立,舞未央,寂未央,心,或许早已在离世奔月的那刻,化为灰烬,随风,散了逝了。
哀之大,莫过于,心都已死。
当情已不复昨时,宁愿,将往日情意亲手葬送,从此恩断义绝,转身天涯,再不回眸相顾,这样的决绝,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做到?
都道是,红颜薄命,可知,薄的又岂止命数,更是那情意绵绵的初见时,地久天长的誓言。
碧海晴天,夜夜相对无言,寒宫翩舞,长袖轻挥长恨。桂花飘又落,伐树声不绝,年年月月相似的日子里,早已不知今夕何年。若是,万年的时光只一转眼,苍老的,却是再无悲喜的容颜下薄凉的情,那么,记忆中恒久不变的旧日种种,灼伤的,又将是谁人的眼?
原来,爱与恨的此消彼长里,依旧是,总难忘怀。
君只见,飘然离去时,宁为玉碎的决绝,可君又怎晓,一朝别去,长门梳洗,却与谁人看的悲切。
如若初见,哪得美景入画?若只初见,何事西风悲切?多想,不曾有过那样一场相识,她,仍是绝世的佳人,而他,仍做射日的英雄,没有开始,也就没有所谓,悲伤的结局。
重帘几隔,月影透纱,朦胧得仿佛离人的泪眼盈盈。当清冷的月光带着几许离愁,透过几重湘帘,静静地,掩映在屋内角角落落,对月,轻轻叹息,终于明了,月的执着,情的执着。
月中嫦娥,应是从来不悔,相遇相知,也从来不怨,离情离苦。
纵然,思念的疼,长过万年,回想初时的欢喜,都可将其,统统抵消。
[四折戏。江南尽日烟雨凉。]
小轩窗,庭庭落,云曦晨光透影,向晚归鸿倦容。日日下珠帘,夜夜弄灯阑,桃花映面,空伴情怀如水,纤柳回绿,何将折枝寄情。深闺无语笑无闻,只道是,青梅不见竹马,两小难觅无猜。
若似书中云,情思如雨雨如愁,卷帘相望,江南尽日,烟雨几重,却是为谁,为谁?
断桥烟雨,素伞撑起一纸晴空,西子敛眉,莲花开尽满池碧水。薄雨霏霏,楫橹摇摇,执伞静立雨中,望秀水青山隐于云雾不开处,时隐时现。轻问一帘细雨,可还记得,千年前,曾沾湿了谁的白衣,谁的青丝,牵绊了谁的顾盼,谁的回眸?
撑伞走来,寻尽江南,相思百结,怎忍顾。
雨仍不止,似是欲将,倾尽了千年的泪水。念彼时,是否也如这般,满眼行行落落的湿漉,执伞稍斜,一抬眼,竟就跌入了另一双眸子的温柔中,将万千抛却。从此,只羡鸳鸯,再不慕仙,天上人间,千年岁月,都敌不过与你执伞相携的片刻。纵听得,伞外,潇潇雨声再大,也大不过耳畔你的轻言细语。
夕照下,山寺钟鸣,香火袅袅。拾阶而上,当日水漫所经处,辗转千年时光,已是苔深草浓,遮蔽了所有的过往。唯一不变的,是那人尽皆知的故事里,矢志不渝的情深。
谁晓,其后七百年,轰然坍塌的,不过一塔尔尔,见证的,却是一段天亦动容的情。
清宵长,萦萦梦,烟笼寒水如眸,雨落檐下入梦。时时刻刻想,年年月月忆,依湖恋雨,不承万千旧事,泛舟渡岸,难载几多情深。合书轻颦眉轻敛,终将是,千回几经百转,此情可待追忆。
真如词中诉,无边丝雨细如愁,一枕遥思,梦回千载,几重烟雨,又将何止,何止?
可君,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却仍只愿,拨开重重烟雨,与你相遇,同执一伞,立于断桥边,再不去管风何时止,雨何时歇,只要,有你在旁,其他,都将再无所谓。
却原来,此情的代价不论多深,倾其所有,也愿付。
帷幕一起一落,台下观众已散,只那入戏的人儿,还在独自婉转,唱尽世间情意。
何寻那,初初时,一回颦笑,皎皎如月华,娉娉似芙蕖,其颜其色,其姿其态,如是美好,一如初妆,一如初见。再相忆,眉深锁,旧事重提,若似卷帘望烟雨,任其氤氲眸间,重重复重重,颦颦锁颦颦。
世间纷繁,遇得了良辰美景,却又,却又怎堪奈何的了天?
终究,空自蹉跎。
重帘隔,凄凄冷雨,不妨远,万重山水阻,未曾看真,这幕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