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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辈子别做我的妻子
文/咫尺天涯
正是寒冷的冬季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刻。太阳透过落地窗水一样透明的玻璃，慷慨地把她所可以付出的光和热，全部倾洒出来，在窗前绿色植物的叶子上快乐的舞蹈，碧绿肥厚的滴水观音的叶子上闪着亮亮的光，叶尖滴下了感激的泪。
忙完厨房里的活计，她悄声来到床前，深情地看一眼，他醒着，轻轻掀开轻软洁净的被子，把一只手伸到他的颈下，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身体，一用劲他就坐了起来。
“咱晒晒太阳哦。”
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笑呵呵的说。他微笑着点着头应着，略微搀扶着点，吃力的从床的这一边过去，坐在了迎着太阳的那一面床边，金色的阳光就把身着手织深蓝色鸡心领毛衫洁白衬衣的他笼罩其中了。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他的脸上，还好，今天气色不错，满精神的。伸出手帮他抻抻衣襟。
看他稳稳的坐了一会儿，她出去端回盆热水来。盆边搭着条不新但很干净的毛巾，右手里是香皂。蹲下身。手巾在盆里轻轻的摆动。拧成半干，贴贴脸，温度正合适。就从他的银光闪烁的头顶开始，一遍两遍的擦洗起来......
“唉，你受累了。”
满目怜惜地说。他用手把滑落她眼前的一缕花白的头发撩起别在耳后：
"老了，还是那么好看的样子。"
偷偷笑着，还是不改爱开玩笑的老习惯。
她惊奇得睁大了不失神采的眼睛，好久好久不曾和她说笑话了，有病的这一段就更提不起来了，有些时候，他连她也会不认识。
“小小的年纪就跟着我从大东北去了大西北，到了新疆我就上了昆仑山。”很感慨地说。
她顺着他的思路打开了厚重的记忆之门：
“嗯，国防施工出事故，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真的很担心.怕战士们出事，更怕你出事。不过都说你带的队伍对战士最好。战士们不撤出来，你不会离开工地。你们的事故是最少的呢。”
“能不好吗，十八九岁活蹦乱跳的孩子交给了咱。看着就像自己的孩子，个顶个的喜欢。”
她把手巾又放进盆里，洗洗。再拧个半干。
“可是回来没几天就去了西藏剿匪。”
早已被岁月的风雨磨平了分明的棱角，逼人的英气和刚毅化成了满脸的温和和满目的慈祥。他惬意的享受着温软的毛巾在面部轻轻抚摸的感觉。
“可不是，真害怕。大家都在传说，土匪狠着呢。”
“是呢。”他点了点短短的白发根根直立的脑袋。
“一起上前线的干部，都有信来，好不容易可以看得懂你写的信了，可是三个月收不到你的一封信。”
“哈哈，怕我牺牲了？哪会那么容易就牺牲了？”
“一收就收到了三封，又哭又笑的，人家都笑我了。”沉浸在遥远回忆中的她，岁月痕迹深深镌刻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
“剿匪结束就开始了中印边界战。”
“那个时候女儿两岁，咱又有了大儿子。”
“两个孩子，没人帮你，够你累得了。”
“累倒不怕，是害怕呀。你那边在打仗呢，这边就怕孩子有病，一根肠子扯两头，我是真害怕呀。”
“嗨，你那时还是个孩子呢，一个人支着门户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呢。”
她重新换了盆干净的热水。
“你多神呀，打了那么多的仗没有伤到你一点点。”她一脸敬佩地说。
“想一想，只要你好好的，辛苦与担忧真得不算什么。”
“唉，日子好起来了，不打仗也不施工了，安逸的舒心的好日子，我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喽。”
他遗憾的摇摇头。满头的白发阳光下越发白得耀眼。
“你那高原性心脏病、矽肺，一到冬天喘起来可是够遭罪了。说不行就得往乌鲁木齐送。好在刚离休的那些年还算稳定。”
“我倒是稳定了，老妈开始拖累你了。”
她把水盆放到小板凳上，让他把双手放到温热的水盆里。
“你是我们家的有功之臣啊。整整伺候了四代呢。四个孩子大了,给我老妈养老送终，接着是孙子,孙子大了，这我又不行了。”
他用滴着水的手指，指着她的额头愧疚地说。她抓过他的手，抹上香皂，轻轻的搓洗着。
边洗边用怜惜疼爱的目光看着他，顺手拣去毛衫上的一根白发：
“唉，这会儿聪明着呢，一点点也不糊涂。你好好的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啊。跟着你，担惊受怕了一辈子，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就怕你早早的把我扔了。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愿意就这么伺候你，这辈子，还有下辈子。”
“这一辈子苦了你了，下辈子找个年龄相仿的，找了富裕的，找个身体好的，别做我的妻子了......”
说着说着，升腾的雾气化作两行眼泪从他含了笑的苍老的面孔上滚落下来。她把毛巾递给他，他胡乱的擦着，没有看见她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端起水盆去了卫生间，抓过毛巾捂在脸上:“下一辈子......”她压抑的哭声拼命克制着“下一辈子......”
暖暖的金色的阳光在房间里无声的流淌
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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