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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梁
文/咫尺天涯
老梁去世的消息，是在那个骤然变天的雪后，裹挟着凛冽的寒风传遍整个行里的。
各个档口的主人，都不约而同的分头聚到了一起，全然不顾那些不明所以的顾客们。德高望重的老谢，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吟了片刻，说了句：“一个槽子泡食儿多年，大家推举两个代表，送他一程。”
在行里，你可以不认识实业公司总经理，你可以不知道楼层管理员，但是你不能说，你对老梁没印象。老人--相对比走入这个行当的后来者，自然是人人都认识的；新人，就绝对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老梁的故事。当老谢面无表情的说出了那句“老梁的时代结束了”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再次感受到了，那个冬天比以往冷多了。
其实，老谢的那句“老梁的时代结束了”并不是第一次说起，大概老谢也不会想到，距离上一次说起，已经十多年了。
十多年前，曾风光无限的老梁败走麦城，一改往日的豪爽和乐观，在哥几个为他饯行的酒桌上第一次落了泪。男人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入老梁端起的酒杯里，一个个的水泡生成，又破灭，再生成，再次的破灭，只有一圈圈的涟漪向碗边荡去......老梁留着泪的脸上，满含着笑容：
“钱，钱是什么？钱不就是纸嘛！酒，酒是什么？酒不就是水嘛！”
老梁说罢，把平端着的大海碗的白酒端到唇边，一仰脖，咕咚咕咚......然后，把那只海碗侧转过来，并不见一滴酒滴出。放下碗双手一拱：
“哥几个，多保重，再见了。”提起腿边从老家带过来的极为简单的行李，去了深圳。
望着老梁高大的身影被浓浓的夜色啃噬吞没，老谢感慨地说：“老梁时代结束了。”
老梁曾经是行里知名度最高的人士，这不仅仅是因为老梁几乎可以解决行里遇到的所有技术问题；不仅仅是因为老梁可以搞到大家搞不到的特殊配件；不仅仅因为老梁和那些豪赌狂饮不知东南西北的暴富们毫不相同；大概还与老梁的感情生活颇具传奇色彩有关吧。
老梁来市场的那一年，生意很快就打开了局面。一个人忙不过来，老梁就回老家带来几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其中的笑梅姑娘格外引人注目：皮肤白嫩的能掐出水来，那种精致得白晰，炫目而细腻；身材丰满窈窕，一双满含了笑意的眼睛弯弯的讨人喜欢。笑梅姑娘不仅人漂亮，脑子更是聪明的了得，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一行，但只要老梁给她讲一遍，基本就不会再问第二回。等到老梁在行里站稳了脚跟并寻求更高的发展的时候，笑颜姑娘就是梁嫂了。
梁嫂？老梁自然是有发妻的，并且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儿子的年龄和笑梅仿佛。老梁大嫂得知消息和儿子还来市场闹过，丢下句“你和她过不长的，早早晚晚你还得回来。”就再也没了下文。
见过老梁大嫂的都夸老梁有福气，只看老梁的儿子就可以想象得出大嫂年轻时有多么的漂亮有多么的能干。
老梁败走麦城说是偶然，其实似乎也有些必然的因素。那年头彩电十分的抢手。多少年轻姑娘就因为彩电搬不进新房而推迟了婚期。老梁有一个老关系，几次弄来的彩电数量都没有达到老梁满意。要20台，只解决10台，要30台，也许可以拿到手20台。总是吃不饱的感觉。这一回老关系告诉老梁又有一大批走私彩电，老规矩把款项打过去才可以发货，但可以尽着老杨。老梁取出了这些年积攒的全部流动资金不算，还给哥几个带了货。打算这批出手，就不再玩这个了。结果老关系卷款而逃，不见踪影。老梁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下哥几个一大笔款。
老梁让笑梅拿出点私房，笑梅矢口否认手里还有老梁的钱。而市场扩建，新签的租赁合同因为暂住证的问题业主是笑梅，与老梁没什么关系。老梁把存货收拾收拾兑出去还了哥几个，只身去闯深圳。
老梁走了，大伙都很舍不得。
货卖得特别好的人说，跟着老梁，没少挣钱，那时候可真挣钱啊。要多少是多少，那些采购员花共产党的钱一点都不心疼。你就哈着腰一个劲的打包就可以了。
技术水平高的人说，还是老梁啊，就没有咱老梁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为此，咱们技术上有多大的长进啊。
卖偏门俏货的人说，老梁是真的有水平，就没有他搞不到得货。那帮采购员在别人面前是大爷，在咱老梁的面前就是孙子，当孙子也值啊，那些紧俏的东西让他们吃了多少回扣啊。
偶尔和老梁喝点小酒的人说，老梁酒量相当了得，但是很少喝，只要和哥几个去酒店，交钱的事就非他莫属了。老梁不吃荤腥，只要一盘“不带血的肉”。笑呵呵的看着大家吃，很享受的样子。
结账的时候，老梁喊“买单，谁也不许和我抢!”
有一次老梁略微的有点过量，对哥几个说：“那一嗓子喊出去，那叫底气加实力。得意，快乐，幸福，过瘾！”
有人对老谢的预言十分的不以为然。没想到这只乌鸦嘴，竟然一语中谶。
几年后，深圳归来，老梁一贫如洗。老梁要回家了。临行前，和哥几个告个别。以后再见面，就不容易了。
没想到再次有老梁的消息，竟然是老梁离世了。
从老梁的家乡回来的代表说，老梁要从深圳回来，两个孩子是没打算认父亲的。老梁大嫂正病入膏肓，临走的时候留下话，血浓于水，他是你们的亲父亲。
才两年，老梁就跟了大嫂去了。老梁和大嫂并了骨，坟头高高的，大大的。老梁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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