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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灭,弥生劫(上)

[db:作者]  2019-01-21 00:00:00  互联网

 三生三世,我都在追逐你的脚步。

你要舍生,我便忘死。

你要修仙,我便成神。

可惜,到最后,你成了佛;而我,却堕了魔。——优昙

我渡尽千劫,却终究渡不过你。——韦陀

                              (一)楔子

碑界寒空洞。

巨大的冰刻雕花圆床悬于半空中。白色的雾气氤氲在这个无尽的空间内,游离升腾,恰似丝绢随风轻舞。眉目凛然的黑衣男子望着重重纱帘掩映中沉睡如婴的女子,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凌空踏步,缓缓坐在床的一侧,右手的指腹细细描摹着面色苍白的女子的眉目,最终停留在唇边。唇色惨白,带着一丝干裂的粗糙。“你永远是那么倔强。”淡淡的苦笑凝于眉角眼底,最终化为一声低叹,似呢喃,似轻语,眼神无奈却又宠溺。“我该拿你怎么办?”

掌下运功,将女子的身体托起,他掌中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洞中蓝光大盛,幽幽流转,莹莹的光圈环绕在他们周身,点点光斑好似流萤飞舞。黑色浊气自紫衣女子头顶冒出,攒聚成一片阴翳的灰色云雾。男子右手扣起中指,弹指一响,击散了云气。云气化作粒粒黑色冰晶坠下。女子苍白的面颊上,渐渐染出浅浅的红晕。而男子的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钻心的疼痛自心脏处开始蔓延,他的眉心纠结成一团。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后,男子方停下。为依然沉睡的女子掖好被子后,他宽大的袖子如流风飞转,纱帘便纷纷垂下。足尖凌空几番轻踏,他出了洞口。

“界主,苏长老怎么样了?”守候在洞口的碧衣女子柔婉的声音轻语道。

“她擅闯禁地,遭三界之门的力量反噬,噬魂珠受损,我只能帮她修复受损的真气,却无法让她醒过来。”界主目光幽深,眉心轻皱。

“这么说,你又妄动真气了?”碧衣女子一急之下,声音陡然拔高。

“我没事。”界主淡淡道。神情惫懒,而又目光深沉。

“你明知道你不能……”忽地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她复又凄然叹道:“也罢,这么多年来,你一遇到她的事,就方寸大乱。若说这世上,你还有什么放不下,怕只剩她了吧。”

“念堇,这是我欠她的。”界主的目光淡然无波,但一身黑衣却衬得一派光华无限,让人无法逼视。这便是碑界界主,游离于三界之外的绝对主宰。而他与那个沉睡的女子,又有着怎样的过往,才能有这一身的沧桑和无奈?“你把她送到吟风阁的尹蕙愫处,我出去一下。”长袖流风,步履绝尘。垂下的黑色长发在风中纠缠出一帘轻舞的绸幔。

真的只是因为欠她吗?离念堇停在原处,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黑色身影,嘴角浮出一丝凄凉的淡笑。人人只道我得以陪伴你左右,可是,我何尝走近过你的心呢?苏染衣,苏染衣,她的目光投向寒空洞,神色复杂。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躺在那里,会是自己。那么,他的目光是否能够多在她身上停留一会?最是多情,还似无情。收敛心绪,她走近内洞。

 


一、{你之归途,我之陌路。}

   似乎做了个很久远的梦。那年那时花开正好,紫衣飘然的明媚少女坐在满树落樱之下抚琴,身旁黑衣男子临风吹箫。四目交接,情意流转。碎瓣纷飞如雪乱,在浅蓝色的天幕下打着旋儿,缠绵到天的尽头。睁眼的那刻,心弦牵引的刺痛,令我忍不住微微蹙眉。一室暖阳,轻风微飏。我抚着胸口,挣扎着坐起。环视周围一圈,觉得有几分陌生。而记忆亦仿佛凝滞,拼接不起。

   “苏姐姐,你醒了?好点了没?”一身蓝衣的尹蕙愫端着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碗,匆匆进门,娇美的脸上巧笑如花。雕花木门大开,阳光铺陈而下,令我有几分晕眩。我伸手去挡,才发现已换上了白色的纱质睡袍。阳光透过轻飘的雪色流苏云袖,抵达我的眼帘。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飘忽和虚无。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的声音还很虚弱,望向她的眼神却是清亮凌厉。

   “啊,你晕倒在林中,我把你救回来的。”她侧身将东西放在窗前的案边,半边脸隐在阳光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迟迟没有回过头,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白瓷汤匙。

   “你救不了我。”我笃定地说。“哪怕你曾是苗疆巫医一族的圣女,你也救不了我。”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况且在催动噬魂珠时所遭受的重创,已非人力所能挽救。

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是他!也只能是他了。“是离念堇送我来的?”尹蕙愫倏忽回头,表情已不能用惊异去形容。我知道自己猜对了,却完全不觉轻松。我撑着床沿的手,颓然地滑下几寸。天地苍茫,那么多人擦肩即忘,可我为何偏偏与他纠缠不休?我从不想欠任何人,何况是他。

“苏姐姐,你先喝了这碗汤吧。这是由万年的灵芝仙草与昙香玉露熬就的,对你应该会有好处。”大约是见我脸色苍白,情绪不稳,尹蕙愫转移话题道。

万年!万年!我心里低喃着这个词,随即被一片翻江倒海的悲哀漫过心房。世间最残忍的是,岁月已荏苒荒芜,回忆却清晰如昨。我望了一眼那澄碧色的汤药,到底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端起来一饮而尽。顿时五脏六腑仿佛被一股凛冽冰寒的清流注入,血液颓然凝固,体内的噬魂珠似乎在迅速地胶着,裂缝也开始弥合。我默念心诀,凝神调息。而这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我已通体舒畅。

望着空空如也的青花瓷碗,我的心弦一动。莫非……“愫儿,谢谢你。我有事先走了。”我略施灵力,换上紫色羽衣,便飞身去往易北殿。去得太急,所以我没看到身后蕙愫隐隐含忧的双眸。略微收拾了一下她的吟风阁,她便去倾尘阁找上官尘。

“苏长老,界主不在殿内。”还未等我开口,便被离念堇拦在门口。她的口气礼貌而又疏离,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敌意。但愿只是我看错了。

“如此,便打扰了。”我刚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婉转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想你该知道他在哪。”我回身与她四目相对,却依旧看不透她眼中的深意。“多谢。”许久,我淡笑道。

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回渡林。对于这里,我再熟悉不过。在贬去看守碑林之前的漫长岁月里,这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一花一叶,满盛着我的无忧韶年,却也映衬着现世的凉薄荒芜。有些记忆明明已经深得刻入骨髓,偏偏当时我们浑然未知。以为瞬间,便能到永恒,那些快乐可以留待来回咀嚼。当初太过茫然,如今只剩惘然。

回渡林的奇妙之处,在于它能随四时节令变幻出不同的景象。春樱,夏荷。秋枫,冬梅。延绵千里,不见边际。置身其间,只觉画中景,景中人,今夕不知何夕。此刻眼前一排排枫叶围就的十里红屏,将这里与外界阻隔。漫天落叶缤纷,偏偏在凉寂中有了些如火的灵动。

那个黑衣黑发的孤傲男子,就那么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凳上,低头抚琴。浑然不在意那如蝶般幽然栖落于他肩头琴上的枯叶。身后飘零不息的落叶成了流动的剪影,指尖泠泠的琴音成了绝佳的伴奏,阳光斜斜地披了他一身。他端坐如松,遗世出尘。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浮云匆匆。我远远站着,并未走近。即便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解不开的结,我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是有多么的好看。好看到,仿佛一眨眼,一切就成了幻觉。

“我还以为你早已不记得这里了。”他按住颤抖的琴弦,起身淡淡地开口,却掩不去语气里的讥诮和冷意。幽黑的眸中,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深意。衣袍微动,带着一身孤傲清冷,与世隔绝。

“为何要忘?我还想借着那些荒唐的记忆,提醒自己曾经的那个我有多愚蠢。”我回以一抹冷笑,冰冷的目光锁在他渐行渐近的身影上。却发觉我们的心已远至荒芜。

“哦?荒唐?”他不怒反笑,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舒展,眉间一派凛然冰寒。不期然间,他已站在了我的面前。他似笑非笑地伸出右手,捞过我身侧的一缕黑发,放在手心细细把玩道:“可我明明记得,那时的你有多么享受。”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发丝随着我的动作滑出他的手心,在空中扫过一道决绝的弧线,随即颓然地垂下。“逢场作戏而已,界主大人何必当真?”我嘴角的笑意漾开来,既而故意凑近他,吐气如兰道:“还是说,界主大人已经当真?”

他眸色一暗,抓起我的手,快步上前将我抵在干枯的树干上。我的背硌得生疼,眉梢冰冷的笑意却未减,嘴角倔强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双目直直地盯着他。

“苏染衣,我提醒过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些事不是你所能改变的。可你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一点。难道你的命就那么卑贱如草芥吗?”他的声音冰冷得仿佛要将一切冻结。

“那你又何必救我?我死了不是更好?”我仰头,恨恨道。

“你就那么恨我,恨到宁愿自己早点死去?”此刻他离我很近,右手狠狠地掐着我的下巴,指尖发白,双目却已隐隐泛红。我知道,这是他怒极的前兆。

“不,我不恨你。”看着他激动的神情,我缓缓道,面色无澜,静如死水。抬眼对上他倏忽明灭的幽黑眸子,一字一顿道:“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心的,而我已经无心,你让我拿什么来恨你?”

“染衣……”他微微松手,怅然若失地喊着我的名。

“苏染衣早就死了!当年你亲手摧毁她所爱的人,毁灭了她所有的信念。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枯萎死去。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知觉没有灵魂的残骸。”我凄然地笑着,却觉得眼睛涩涩的,隐然有泪将出未出。我将头撇向一边,不愿将这样的脆弱展现在他面前。

    他却忽然凑近我,火热的气息纠缠着我的鼻息。下一刻,他凉薄的唇贴上我的,辗转吸吮。我死死咬住嘴唇,想挣扎着离开。然而被困在他的怀抱与树干之间,我根本无法动弹。我的双肩被他紧紧拥住,他灵巧的舌撬开我的牙关,将我无所适从的舌尖缠住,抵死缠绵。心里仿佛有什么倾塌,兵败如山倒。“你还敢说,你没有知觉吗?你到底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他放开我,退后几步,冷冷地质问道。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我全身猛然一震。耳边响起一个少女娇俏明媚的声线:“其实,你对我是有感觉的对吧?你骗得过我,骗不了你自己。”脑中蓦地掠过一道流光,光圈晕染着模糊的画面。一名白衣少女微仰着头,对着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的白衣男子骄傲地说着这句话,仿佛在对世人宣告。面色淡然的出尘男子只是悲悯地俯视她。只一眼,便让明媚的少女低入尘埃。

心随着画面铺陈开来,变得一阵紧缩的绞痛。原本舒畅的血气,再度凝滞。我的五脏六腑突然之间尽数阻隔在狭小的空间内,仿佛随时濒临爆炸的界点。“啊……”我双手抱着脑袋,发狂般地嘶叫着,一股不安分的力量控制着我的周身经脉,刺骨的冰寒从脚底油然而生,紧紧将我束裹在暗无天日的角落。

“染衣!”他惊呼着我的名,眸中的墨色一点点地沉淀。他试图靠近我,却受我周身散发的强大灵力所阻,被猝不及防地震得退开了几丈。漫天的枫叶在半空中混乱地翻飞,如蝶狂舞。红叶纠缠着黄沙,在风中流转,一切变得模糊难辨。

身体里仿佛有两股真气在乱窜,相互抗衡。体内的噬魂珠不停地震动,仿佛要将我的心脉震碎。脑中镜像纷纭,杂乱不堪。就在即将拼接出完整的形状时,却又倏忽破裂。可我知道,这些记忆并不属于我。我忽然想起此行找他的目的。忍着强烈的不适,我勉力道:“你是如何救回我的?”

他微微一愣,然后神色难辨地答道:“你的噬魂珠受损,我只知道昙香玉露可以使之再度凝结。”他只说了这句话,我却猜到了这其中的曲折。顿时心被种种复杂的情绪萦绕,折磨得我头疼欲裂。

“你帮我暂时封住噬魂珠周围的真气。”捂着抽紧的胸口,我吃力道。

他迅速翻掌衔起几枚落叶,十指夹住一齐侧对着向我掷来。力道刚刚好,封住了我胸背几处大穴。我身体一软,即将倒地。没想到却跌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罢了,便如此吧。心中百转千折,却敌不过渐渐流失的力量。我终是太累,闭上了眼睛。

 

  

二、{红妆残断,许谁欢颜。}

我知道自己是清醒的,甚至我能清晰地感知周围的一切。可是我无法睁眼,更无法开口说话。我即将倒下的时候,天旋地转,红叶翩飞。而他只是轻轻一动,便将我的腰揽住。漫天霞光尽染,血色的残阳蔓延到天的尽头。无边落叶萧萧而下,时光仿若停息。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将我拦腰抱起,快步出了回渡林,却在林口碰到了匆匆而来的上官尘和尹蕙愫。

“界主,苏长老她……”上官尘话未尽,便被界主强硬地打断:“韦陀尊者目下可是在久圩山修行?”他们从未看过界主如此慌乱的表情,眉间紧拧,双目暗沉一片。清俊的脸庞绷紧得如同石刻的雕塑。尹蕙愫来碑界的时间尚浅,自是不知界主与她苏姐姐的渊源。但是上官尘却是知晓的。自此他也略猜到一二,沉声答道:“属下即刻去请韦陀尊者来碑界一趟。”

“尘哥哥,我陪你一起去。”尹蕙愫跟在他身后,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

“不必了,我很快便回。你留下照顾苏长老。”说罢凌云而行,蓝衣浮动,近月黄昏。

尹蕙愫从上官尘身上收回目光,便发现界主早已离去。侧头稍想了一会,她决定去枯木崖顶找尾笙祭司。回渡林中红叶依旧漫天飞舞,遍洒落泪。远处天光云影,一片绯红。

界主将我带回了离心居。他用白色丝巾为我擦拭额角细密的汗,动作轻柔,可我的心却被牵引得一阵阵绞痛。我迷失在黑暗里,费力地想看清他的模样,却什么也看不透。是的,万年来,我从未看透过他。他的温柔与冷酷,永远都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只消轻轻一个动作,便能使我的理智灰飞烟灭。

忽然感觉他的指腹抚上我的眉心,我这才发现我的眉心已经皱成一团了。无数云烟片段在我的脑中闪回,如风卷尺素,裂帛残云。镜像裂开,却又倏忽进入另一重天地。我忽然想起,昙香玉露原本应该以昙花最纯正的精魂炼成,可惜他所选的这缕花魂,怨念太深,怕是我现在正在遭受巨大的反噬。而这些缠绕不息的记忆,该是来自这缕花魂。究竟是怎样的前尘纠葛,才能有如此的不甘和怨怼?直至界主用术法为我稳住心神,我才得以走进花魂的梦境。云尘缥缈间,是那早已遗落于远古的一场琉璃泪。

    魔界寂幽潭。

    锦衣黑袍的魔君苏流夜立在潭前,潭水幽深,波澜不惊。深沉一如他的黑眸。俊美而略带邪魅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神秘中浅藏着若有若无的蛊惑。如绸的墨发随意地披散,流苏般垂在身后。风华绝代,无可匹敌。

   “浅浅,本座一向待你不薄,现有一事让你去做,你可愿意?”魔君倏忽开口,低沉的嗓音如潭水般回旋在幽秘的空间内,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但凭魔君陛下吩咐。”风浅浅低头叩首,神情恭谨,但横在眉间的却是一抹冷凝。自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待在魔界,她虽不知自己的过往,却知确然是魔君对她有恩。对于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而言,实在是难以有什么能在她心里激起波澜。

   “相传佛祖座下的韦陀尊者,有一颗龙香檀木珠。乃是三界大乱时遗留下的七宝之一。你去替我取来。”魔君拂袖翩然,赤龙绣花盘旋在袖口,回首时一派光华流转。可是高高在上的魔君,此刻的神情,却是那么落寞而哀伤

   “此珠有何用?”话刚出口,便觉唐突。魔君大人所要做的事,岂是轮得到她过问?只是不知为何,在听到龙香檀木珠和韦陀尊者的时候,话已脱口而出。仿佛那早已与她宿命相连,夙世轮回也摆脱不了的纠缠。

    魔君复又望向寂幽潭,眼底波澜暗涌。“上古之时,三界大乱,有七宝遗落在世。相传找到其中任意一样,便可打开无界之门,通往三界之外的碑界。而那里,有本座要找的人。”

   “碑界的存在,不过是个传说。魔君陛下何以肯定,所要找的人,就是在碑界?”风浅浅再度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碑界的传说,在三界一向讳莫如深。她也是偶然才得知一些零星的碎语。其真实面貌,却无从得知。

     魔君长叹一声,既而低低地说:“这么漫长的岁月,本座上天入地遍寻她,却依旧寻不到。惟一的可能,便是去了三界之外的碑界。所以哪怕再微渺的希望,本座也要一试。”

    风浅浅望着眼前怅然失神的男子,心下一片唏嘘。仿佛只有此刻才感觉,这个男子是真实的。而那用暴虐嗜血包裹起来的层层伪装,不过是世人所看到的表象。“浅浅必当全力以赴,请魔君大人静待佳音。”

望着女子转身而去的身影,魔君露出一抹高深莫测却又复杂难辨的神情。“浅浅,你可知,本座为何独独派你前去?”潭前一片空荡,低低的声音在幽暗封闭的空间久久回响。四方缓缓坠下的水滴注入幽潭,搅碎了一池平澜。

久圩山。位于西南的沣国境内。苍山尽处,云海翻腾。山中遍植翠竹,四季常青。风浅浅白衣素袍,衣袂飘香。她走在林间,细长的指尖抚着一株翠竹,手心托着叶尖垂下的一滴清露,竟觉得眼前光景似曾相识。

“施主是何人?何以出现在我久圩山?”身后温润的声音缥缈如梦,却真切地飘入她的耳中。她缓缓回头,入眼处是一个身着月白僧袍的如风男子。眉目如画,俊逸出尘。他就那么淡漠地立于林口,竟让风浅浅觉得被他身上的光芒灼伤了眼。以至于她未曾注意到,男子初见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以及眉间微蹙的复杂神色。薄唇翕动,依稀逸出一个早已远去多年的名字:“小九!”

“你就是韦陀尊者?”风浅浅倚在竹旁,轻缠竹枝,柳叶双眉微敛,清亮的眸光流转,宛若叶尖坠落的寒露未晞。

“久圩山乃是本尊修行之地,还请施主尽早离开。”白衣尊者双手合十,语气平静无澜。

“哦?”风浅浅语气上扬,似笑非笑道:“你让我离开我便离开,那我未免太好打发。再说,这久圩山的一草一木,也并未刻上你的名字吧?怎能说就是你的属地呢?”

“山上苦寒,施主没必要留在这受苦。”韦陀尊者垂下头,表情掩在晨光中,晦暗不明。

“是受苦还是历练,谁又说得准呢?再说这若是苦,你受得住,我如何受不得?”说话间,风浅浅已经缓步来到韦陀尊者的面前,笑靥如花。暗香袭来,韦陀漠然转身,满身的疏离,将风浅浅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风浅浅一时兴起,飞快地吻上他的侧脸,不出意料地看到他薄怒的俊颜。“放肆!”韦陀斥道。

风浅浅顿时心情大好。“佛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若真的无欲无求,又怎会在意我做了什么?”

“你不该回来的。”韦陀低低道。言罢拂袖转身,面目一派平和。仍是那般波澜不惊,将风浅浅扔在身后。月白的僧袍在风中飞扬,隐隐飘来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风浅浅在原地怔怔出神,体味不出他此话何意。

如此便在久圩山住下。山中岁月果然清寒凄苦,也不知他如何能日复一日地淡然度过。风浅浅遥望着山顶之上于狂风中安然打坐的韦陀,不禁暗想。她每天如影随形般出现在他眼前,而他却始终视她如无物。渐渐地,连自己都忍不住怀疑,她这样,到底是为了此行的任务,还是仅仅不甘于被这样忽视?那种蓦然生出的执念,惹得她一阵心惊,以及没来由的恐慌。他是那般高高在上,不染俗尘的男子。而自己,却已沦落魔道。佛与魔,本就是不该有任何的牵扯吧。

风浅浅整整在久圩山待了三个月,翻遍了整座山,却一无所获。别说龙香檀木珠了,就连普通的佛珠也未曾见到。她隐隐觉得奇怪,为何他一个佛前尊者,身边竟无半颗佛珠?若是再无办法,莫非要一直在这里耗下去吗?侧躺在一株翠竹之上,她边摇晃着竹竿边在苦苦思索。

“怎么,束手无策了?”远远飘来一个娇媚的女声,馨香四散,紫色丝带随风交缠在半空中,狂舞成妖娆的蛇形。紫色锦裳的绝美女子足尖轻踏绸布飘带,缓缓而至。华丽的裙摆拖曳在地上,步步生花,风华无限。

风浅浅侧头瞥见来人,立刻足踏竹竿,一跃而起,素衣翻飞间,已然单腿半跪在紫衣女子的身前。“属下风浅浅拜见圣后殿下。”

来人正是魔君的妻子,魔界圣后姬阑裳。她宽大的紫绸金丝绣边的衣袂浮动,不期然已走至风浅浅面前,双手将她扶起。“不必多礼了。魔君派本宫来帮你的。”

“派殿下?帮我?”风浅浅瞠大了灵澈的双眸,有点不可置信。听魔君的语气,要找的应该是所爱的女子吧,却要自己的妻子来相助,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姬阑裳猜出她心中所想,淡然道:“浅浅,我和魔君,并非大家所想那般。天作之合,不过做给所有人看的一场戏罢了。而戏外的真实,又有谁在乎呢?”她如烟的细眉微动,眼中却看不出一丝神情。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是啊,鬼王的妹妹,嫁与魔界圣君,任谁看,都是珠联璧合,毫无破绽。可是情之一事,冷暖自知。

“不说这些了。你听我说,待会……”姬阑裳凑近风浅浅,对她低声耳语道。风浅浅越听越惊诧,双唇紧抿,眉峰耸起,呐呐道:“这样真的行吗?”姬阑裳绝美的樱唇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浅笑,美艳的眸中波光流转,目光飘向久圩山的高峰之上。

一阵强大的劲风掠过竹林,掀起的竹叶纠缠着沙尘漫天飞舞,穿透力十足的女声卷着风沙袭向久圩山顶。“贱婢,魔君待你不薄,你竟想着背叛魔宫,看我不打得你魂飞魄散!”

风浅浅被姬阑裳掐着脖子,浑身衣物残破,发丝凌乱,雪白的玉臂和颈脖皆暴露在阳光下,带着显而易见的血色伤痕。她抬起头时,便望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边的韦陀。月白的僧袍衬得他丰神俊秀,光华夺目。幽深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阿弥陀佛!”韦陀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佛语。

“原来是佛祖座下韦陀尊者。本宫座下女婢叨扰多时,我这就带她离开。”姬阑裳笑颜媚骨,作势便要抓风浅浅走。

“慢着!”韦陀出言阻止,僧袍涌动间,身形已挡在姬阑裳身前。真气暗涌,击起了满空的竹叶。狭长的碧叶幽幽地打着旋儿,流萤般凌舞于他们的周身。

“哦?尊者有何指教?”姬阑裳婉转低笑,眸光却清透凌厉。她带着风浅浅,不动声色地连连退开好几步,避开了韦陀的拦截。

“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韦陀的声音隐然拔高,面色虽然未变,但是声音已隐隐泄露他的情绪。

“她乃我魔宫之人,由不得尊者插手吧?”姬阑裳似笑非笑,暗露杀机。

“佛渡众生。”韦陀合十,淡淡道。说到这里,他却像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变得空茫,表情似有淡淡的哀伤在蔓延。风浅浅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个鲜少表露情绪的男子,怎么会有那么令人心疼的神情?

“韦陀,我喜欢你!我不要离开,只求伴你身侧。”风浅浅适时地喊了出来,打断了韦陀的冥想。她的目光含泪,不顾全身伤势,跪下对姬阑裳道:“圣后殿下,求你放过浅浅。浅浅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哪怕粉身碎骨,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姬阑裳有点措手不及。心中暗道:这丫头,入戏还真快,该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果然有趣。她眯起凤眸,暗自施力,广袖拂开风浅浅。“哈哈哈,你爱他,可是他却不一定爱你呀。”她俯身望着狼狈地匍匐在地的风浅浅,讪笑着。

“如何才能放过她?”韦陀的声音不稳,像是隐忍着某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姬阑裳望着韦陀,又望了一眼风浅浅,俯下身在她身边道:“看来他也不是对你无情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韦陀听到。韦陀神情微动,却未说什么。姬阑裳眼中狠光乍现,纤长的玉指扼住了风浅浅的下颚,回头对韦陀道:“本宫要龙香檀木珠,不然,本宫会让她立刻在你面前毙命。”

哪知韦陀闻言脸色大变,望向风浅浅的目光藏着极大的痛苦。他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没有檀木珠,世上再无檀木珠。”

姬阑裳看他表情,不像假话,却仍旧不甘道:“世人皆言龙香檀木珠在尊者手中,尊者这是要欺瞒本宫不成?”

“信或不信,取决于圣后。至于她……”韦陀的目光投向全身狼狈的风浅浅,决然道:“本尊一定要救!”

姬阑裳错愕地望着眼前光华无限的男子,忽然想到什么,笑得很是欢畅。“如此,本宫便卖尊者一个面子。我们后会有期。”姬阑裳柔媚的笑声回旋在半空,人已然离去。

韦陀上前欲扶起风浅浅,无意中触到她白皙细腻的雪肤,蓦地抽回手。风浅浅想起刚刚自己的一番告白,加之现在衣衫不整,也不禁脸色晕红一片。心中不由得暗叹,做戏而已,圣后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可是经此一事,心中却有不少疑问盘旋。为何他看自己的眼神,会那么的,带着隐忍的痛楚?还有,为何他会说,世上再无檀木珠?苍山无语,落叶无息。然而宿命一旦交缠,便如漫天的落叶,再也分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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