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初春的时候,山坡上的桃树便开花了。淡粉色的花苞簇拥在一起,新芽绽开了许多,远远地望去像是一件随风而起的胭脂色纱衣,显得淡雅又脱俗。
绿袖从苏家的弄堂里搬了把木椅,踩着青草到桃树底下放好,俯下身轻轻地吹了口气,木椅上的微细灰尘便随着桃树的旧叶飘扬,煞是好看。绿袖满意地坐下来静静地读书,时不时仰头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花苞,一种满足感涌上了心口。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古诗词真是奇特,不觉间,绿袖便读出声来。她像是跌入了一座孤岛,无人寻,也便自己四处读词而了了。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身后不知是谁接了一句,一股熟悉的薄荷味便扑面而来。
是林牧歌。
连忙扭过头,果然看见一少年倚在桃树旁,穿着简单的白T恤,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眼,两腮边梨涡浅浅,这一树一人,可还真是搭调!
绿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歪着头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林牧歌走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并肩,顿了顿,又说:“七暖她们都骗我说你在河边抓鱼,可是我想,苏绿袖这么安静的人,怎么会忽然爱上了抓鱼呢。”
绿袖笑:“抓鱼是七暖喜欢的事情,我没有兴趣。”
“对啊,当时我就觉得,她们一定在骗我。”林牧歌挑了挑眉。
“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昨天我们回家的时候你对我说,山坡上的桃花开了,很漂亮;你还说,今天一定要来看看桃花,好久都没有见过开得这样鲜艳的桃花了。于是,我想你一定在这儿。”林牧歌说得有模有样,一脸得意地看着绿袖。
“咳……所以,你来找我,单纯地只是想‘看看我’?”绿袖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笑得很坦然,梨涡更甚,又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邪气。
“也不是啊,”林牧歌的得意像一个气球,被绿袖一戳就破,他顿了顿,说:“绿袖,我好像喜欢上一个女生了。”
如果方才那些让他得意的“推理”不能让她震惊,那么现在这句话总算能让她震惊了吧?要知道,在林牧歌看来,自己喜欢上一个女生,是多么地不容易啊。
“哦?林牧歌,你喜欢的女生不是每天换一个吗,这回又是哪家的闺女?”绿袖撇撇嘴,不屑道。
林牧歌急了:“苏绿袖,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上一个女生了,每天晚上,我只有看着她的照片才能睡觉……”
“……”绿袖默,暂时无话可说。
“你说,我是不是得了相思病啊?”林牧歌说到激动处,眼睛便开始发红起来。
绿袖继续默。
她想,林牧歌是真的喜欢上一个女生了。她知道,林牧歌一直都是一个超级淡定的人,从不激动——可是现在,他激动了,是的,眼睛发红,便是他激动的预兆。记忆里,她见过林牧歌激动的样子两次。一次是他爸爸去世时,林牧歌抓着爸爸的手不放,大声哭喊;第二次,便是他们读初一的时候,林牧歌为她与班上的男同学打架,打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把班主任招来了。
“绿袖,你有没有在听?”林牧歌伸出手推了推她。
“啊……有的有的。”绿袖立刻从回忆中挣脱了出来,连忙肯定。
“那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得了相思病?”林牧歌很认真地望着她,眼眸如同星辰,闪烁又明亮。
绿袖想了想,在脑子里极力搜索关于“相思病”的记忆,终于,她点点头,说道:“嗯,是的。林牧歌,你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是。”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跟她说话?”
“嗯……现在就不会。”
“啊,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跟她说过话啦!”
“唔……那么,你看见她跟其他男生在一起的时候,心会不会很疼?”
“当然。”
“你……好吧,恭喜你,得了相思病。”越说到后面,绿袖的声音越小,如蚊子在哼哼。她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合上书,搬了木椅就要走。
“喂……你去哪儿啊?”林牧歌跳起来,“我们还没说完呢!”
“回家!”绿袖的声音随着风越飘越远,传到林牧歌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在响,哪还有绿袖的回答?
林牧歌叹了口气,不急着走,他又倚在桃树旁,任凭春风吹着自己。而所谓春寒料峭,最冷的不是冬风,恐怕,便是春风了。
Part.2
苏绿袖与林牧歌,他们的关系其实非常简单,用一句话便可以概括。
那就是: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苏家与林家同在一个巷子里。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忙着干事,没有时间陪孩子,怎么办呢?后来,苏爸爸想到了一个办法:巷子最顶头有户人家,中年丧子,却特别喜欢小孩,他想给他们点钱,将绿袖托给那户人家照顾。
林爸爸也听说了此事,与妻子商量了一会儿,将林牧歌送了过去。
于是,苏绿袖与林牧歌,这两个小孩由于父母的原因,成了最好的朋友,不同于男生女生之间的感情,而是一种至死不渝的友情。可是谁又会知道,这样的友情,在某一天,会变质呢?
而苏绿袖与林牧歌并非组成了一个圈子,他们的生活圈子还有另一个女生:顾七暖。顾七暖是一个活泼、充满妖娆气息的人。她不像绿袖的头发散至腰际,而是高高地盘起,或用皮筋固定好,或系上几个复杂的头饰,显得清纯又清新。
如果说绿袖是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干净、感性又耐人寻味;那么顾七暖便是一朵妖艳的红玫瑰,明知是刺却忍不住触碰,她妖艳,她妩媚,却又给人最阳光的感觉,绿袖总是觉得,七暖是个矛盾体——妖娆与清纯共存。
三个人并非雷打不动地干什么事都在一起,但是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彼此。他们正值青春期,也有了喜欢的人。但谁都没有问起对方喜欢之人的名字,他们都在默默地制造一种神秘感——
顾七暖的爸爸是学校的高级教师,半年一次的出差,于是,顾七暖理所当然地住进了绿袖家。暗夜,酒蓝色天空上挂上了一轮浩浩明月,四周散发着柔媚的银光,星辰笼罩,似是和谐。
窗户没关上,风吹动窗楣上的铁支架,发出声响。顾七暖“嗖”地一声钻进了绿袖的被窝,在绿袖的耳边哈了口热气,说道:“绿袖,你猜我喜欢谁?”
绿袖“唔”了一声,她极是想睡,但在感情方面,却比任何人都清醒,她迷迷糊糊地道:“你说吧……”
“你真想知道吗?”顾七暖丝毫没了睡意,趴在床上。
“嗯……”
“我喜欢的人是——”顾七暖顿了顿,又说,“林牧歌。”
这下子,绿袖原本半眯的眼睛也睁大了,不可思议:“七暖,你——”
“我知道,不能想象,对吧?我们玩得这么铁。”顾七暖笑了笑,又说:“绿袖,你不会怪我吧,喜欢上了我们的死党?”
“……”她愣了愣。
“你看吧……”
“不会。”
俩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顾七暖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听见绿袖果断的回答又咽回了肚子里。
“嗯,绿袖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奇特,每天都想着他,永无止境……”顾七暖像个偷腥的少女,腼腆地笑着,与往日的她大不相同。
此刻,绿袖的心矛盾得很。该不该告诉七暖,林牧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明明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有机会走到一起,为什么心里会觉得闷?
“……还有啊,每次看见林牧歌跟莫墨她们打闹成一团,我就特别想揍他耶!”
旁边的顾七暖还在絮絮叨叨,而绿袖的思绪却飞得很远很远。
Part.3
半夜下了一场雨,早晨起来的时候,绿袖推开门,空气中泛着泥土的清香,由春风送入,扑鼻而来。
“绿袖,几点了?”身后的顾七暖抱着棉被,春风迅速地灌入,瑟瑟发抖。
“很迟了,快点起床,林牧歌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绿袖平静地答道,此时的景正符合她心中的意境,心湖宁静得如一汪死水。
不一会儿便传来穿衣服的声音,绿袖莞尔一笑,独自进了弄堂。弄堂里,奶奶正在念经,以前绿袖听了许久,愣是听不懂,奶奶抬头也看见了她,她说:“囡囡啊,昨晚的雨下得可真大,没吵醒你吧?”
绿袖张张嘴,没有回答。她听见奶奶又说:“囡囡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可是咱们全家的希望呢……”
绿袖点点头,扭头走向门外,努力克制心中无限的痛楚,因为几年前,奶奶竟“奇迹般”的听不见了。
林牧歌正等在门外,看见绿袖出来,连忙把手中的伞塞到她怀里,说道:“绿袖,我知道你一定不带伞,所以……答应我好不好,以后无论下的大雨或是小雨,都一定要带伞,否则我会担心。”
雨季的时候,苏绿袖总是不带伞,她喜欢淋着雨走路,喜欢雨亲吻脸颊时的感觉。而此刻,风轻云淡,时光在此定格了三秒,绿袖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很暧昧!
这算是什么?明明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这么好?没有理由的,绿袖开始地对林牧歌生出了抗拒感,她尴尬地扭过头:“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再拿这些东西给我,会被别人说的。”弄堂里经常有眼尖而又嘴碎的大婶,总是会把清清楚楚的事情说得唾沫横飞、不切实际。
“我……对不起。”林牧歌低下头,一脸无辜。
“怎么啦怎么啦,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情?”顾七暖刚出弄堂便看见林牧歌在道歉,不免有些好笑。
“七暖……”林牧歌见顾七暖出来,连忙笑着问候,顾七暖歪歪头,娇笑:“林牧歌,你穿校服也好看哎。”
今天是周一,按照惯例,每位学生都必须穿校服。校服很难看,非常死板,但穿在林牧歌身上,竟多了一份灵气。“谢谢。”这个时候,弄堂屋檐上滑下来一滴水珠,从林牧歌的手间而过。
“快走吧,要下雨了。”绿袖仰头,看见不远处的天如墨晕开了一样,黑黝黝的一片。
“嗯,走吧!”顾七暖往前走了一步,与林牧歌并排,她亲热地挽着林牧歌的手臂,又朝绿袖眨了眨眼。
林牧歌看了看顾七暖,又回头看了看绿袖,竟没有挣开。
Part.4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那磅礴之气竟将绿袖震住了。她坐的位置靠窗,前面是顾七暖,后边是林牧歌,坐在俩人的中间,尤其是知道了七暖对林牧歌的念头之后,绿袖竟觉得尴尬。
绿袖伸手将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儿,顿时有上百滴雨珠争先恐后地跃进来,桌上湿了一片。“下课。”老班终于慢悠悠地说出了这句话后,班级便沸腾了,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背上了书包,准备回家。此刻,他们分外想念母亲做好的饭菜。
“绿袖,走啦。”顾七暖取了雨伞,递给她。
“嗯……”
“绿袖,七暖,你们先回家吧,告诉我妈,中午我不回家吃饭了。”林牧歌出现在她们身后。
“你要去干什么?”顾七暖好奇。
“嗯,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办……”他支吾着,不愿说。
“那好吧,自己小心点。”顾七暖叹了口气,又转身亲热地挽着绿袖的手:“绿袖,我们走吧。”
自始至终,绿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点头,然后随着顾七暖一起离开。林牧歌站在她们身后,直到她们出了校门,进了小巷,他才撑开伞,朝前走去。雨势越来越大,林牧歌一只手撑着伞竟有些支撑不住。
“NND……”林牧歌心里着急,眼见这雨越下越大,山坡上的桃树……能坚持得了吗?
踌躇了一会儿,林牧歌便又一次撑起了伞,向雨中跑去。雨砸在了他的脸上,像一个魔掌,想要将林牧歌困在学校似的。
而另一边,绿袖与顾七暖慢慢地沿着小巷走着,江南水乡一直有连绵不断的阴雨,但这么大的雨,绿袖还是第一次见。好在她们可以在人家屋檐下避雨,也便不再往前走了。
“绿袖,”顾七暖又开了口,她说道:“林牧歌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绿袖耸肩道:“我们与林牧歌又没有血缘关系,没有理由知道他的行踪啦……”
“……”
见顾七暖没有说话,绿袖又把那些话在心里复述了一遍,终于开口:“七暖,如果林牧歌已经有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顾七暖眯起眼,倚在门边,像只慵懒的猫,“那就把他抢过来呗。”
“……那你会对那个女人怎么办?”绿袖又小心地问道。
顾七暖勾起一抹冷笑,像足了女王:“如果我不认识的话,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认识呢?”
“如果认识的话,那当然是……让她后悔喽。”
这话听得绿袖心里一阵忐忑,顾七暖方才说话的危险样子,与此刻一直呼啸着而来的雨在绿袖眼前交织,竟有些不寒而栗。
Part.5
雨势大得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弄堂前的水坑已填满了水,像是一个小型池塘。学校停了课,由于没有时间,竟未布置作业,只交代学生在家复习功课。
顾七暖的爸爸还没有回来,这剩下的十几天时间,顾七暖还是与绿袖住在一起,早晨看书、看电视,中午睡午觉,下午无所事事,晚上早早地洗漱便睡了。非常好的生物钟,顾七暖原先必须擦粉才能遮住的黑眼圈,竟再也不见了。
顾七暖与绿袖的话题再也离不开林牧歌——当然,这些都是顾七暖挑起的。
这天,雨势并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绿袖不禁担心起了山坡上的桃树,待天空放晴,恐怕再也见不到桃树了吧?雨一定将桃花打落了!而顾七暖丝毫不允许她讨论除了“林牧歌”之外的话题,她望着窗外大雨,有点担忧:“怎么这几天都不见林牧歌?”
这话倒是真的。顾七暖也拉绿袖去了几趟林家,希望知道林牧歌的行踪。可林妈妈却也一脸无奈:“牧歌这几天都撑着伞出去,晚上才回来,浑身湿淋淋的,洗了澡就睡觉。唉,我还指望你们俩能知道原因呢!”说完,也不等俩人回话,便拉着她们吃新做的桂花糕。
“林妈妈不是说了吗,别着急啦,上学了就能看见林牧歌了,嗯?”绿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解释着。
而顾七暖却好像一个初恋的少女,她想了想,又点点头,说:“好几天不见他了……哎,我终于知道想念是什么感觉了。”
是什么感觉?彼时的绿袖,懵懵懂懂,并不能完全理解。
就在这个时候,房里的灯“啪”地暗了,紧接着,她们便听见弄堂大厅里一阵骚动,有男人的辱骂声,有女人的尖叫声,有孩子的啼哭声,也有狗的狂叫声。“绿袖!绿袖!”顾七暖在旁边猛地抓住了绿袖的手,着急地喊道。
“嗯,我在这儿。”另一只手覆上了顾七暖的,绿袖平静地说:“七暖,别怕。估计是停电了,待会儿就好了……别怕。”
在黑暗里,绿袖的话使顾七暖急躁的心平静了下来。她用力捏了捏绿袖的手:“我们去大厅吧,该吃晚饭了。”
“嗯,等等。”绿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行走,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了蜡烛。她“唰”地一声用打火机将蜡烛点亮,然后递给顾七暖:“喏,拿着。”
顾七暖接过,没来由地一阵感动。她推开门,一阵风顿时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雨丝。绿袖跟上去,想离顾七暖近一些。
可天违人愿,顾七暖越走越快,心里只希望快点远离黑暗与人少的地方,丝毫没有顾及绿袖在她后面。就这样,顾七暖与绿袖隔得越来越远,唯一的蜡烛已被顾七暖拿走,绿袖只能瞄着黑,慢慢地往前挪。当绿袖自己摸索着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的门竟“嘎吱”一声开了,紧接着,绿袖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嗅到了熟悉的薄荷香。
“……林牧歌?”
愣了许久,绿袖才试探性地问道。
“嗯,”少年的鼻音很重,是感冒了,他依旧将绿袖困在怀里,“冷吗?”
“不——”绿袖回答,又马上发现了俩人的动作,她连忙挣脱,一脸无奈:“林牧歌,你想干什么?”
嗯,你想干什么?明明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与我保持这种暧昧感?你的身边从来不缺女孩子,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动作?此刻你不是在陪你心仪的人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还要躲在柴房里?
一连串的疑问在绿袖心里驻了足,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如同防着一只狼。
“冷吗?”少年只是问话,不答。他见绿袖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便将身上的格子衬衫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他说:“你身子这么弱,会感冒的。嗯?”
“林牧歌!”
绿袖往后跳了一步,似是无奈:“你这几天去干什么了?”
“这几天还疼吗?”林牧歌再次无视,“我做了桃花茶,给你暖暖。”话落,便从身后拿出了一壶茶,套上塑料袋,递给了绿袖。
月经来的时候,绿袖经常是请假一周不上课,她身子骨太弱,总吃素,一点儿肉也不长,所以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那个时候,顾七暖总是与林牧歌一起,晚上给她补课,饿了吃点东西,就这样度过了好几个春秋。
“好多了。”绿袖淡淡地答道,丝毫看不出她的感情变化,“妈妈说长大了就不疼了,果真是这样。”
林牧歌点头,拿过茶杯,倒出了些桃花茶说:“雨下得这么大,桃花被打落了好多,可是那样太可惜了,所以我把它们装了起来,回家泡茶给你喝——哎,那些桃花不脏的,它们还没接触地面呢,就被我捉到了。”
他笑嘻嘻的,两腮边的酒窝更甚,在暗夜中仿佛星辰,将绿袖的心照得亮堂堂的。
绿袖抿了一口,尚还温热,一阵清甜涌上喉咙,绿袖满足地笑开了。
“好喝?”林牧歌问。
绿袖点头。
“真的好喝?”似乎是没听见回答,又问了一句。
“嗯!”好喝!绿袖不打算给予林牧歌太高的评价,于是,她把那句赞美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回轮到林牧歌满足地笑了,他歪歪头,笑说:“那我以后天天泡给你喝哦……”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还喊着:“绿袖!绿袖!”
Part.6
绿袖正想开口“哎”一声,却被林牧歌捂了嘴。
“唔,唔!”绿袖使劲地挣扎。
“笨蛋,你难道想让七暖看见我们现在的样子?”林牧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
说的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难不让人想歪。再者,绿袖的身上披着林牧歌的衬衫,因为方才蹭在林牧歌怀里,所以变得一团乱。空气里飘荡着桃花的香气,像是粉红的泡泡,冒啊冒……
“可是……”绿袖开口,却听见脚步声已经走远,于是心下一横,仿佛用尽了气力:“七暖她喜欢你!我们这样在一个房间是不对的!”
“你还知道我们在同一个房间?”林牧歌在她耳便哈了口气,“我早就知道七暖她喜欢我了,可是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七暖是个好姑娘,你也应该喜欢她!”话刚说出口,绿袖便后悔了。她多怕七暖会听见这些话,最重要的是……她必须承认自己的内心,她多怕林牧歌会照她说的那样做!
是的,绿袖已经明白,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自己已如七暖一样,喜欢上了林牧歌——
可那又如何?林牧歌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姑娘,是林牧歌见过的最完美的样子。
“你真这样想?”他眯起眼,那动作与顾七暖如出一辙,这令绿袖又不免心酸,多般配的一对!
“对啊!”依旧嘴硬。
该死!苏绿袖,你最引以为豪的淡定哪去了?为什么此刻的你就像个任人宰割的绵羊,眼前少年的生气欢喜与否,都会让你上心上好半天?!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又席卷而来:“天哪!你们在干什么?!”
是顾七暖的声音!
她不能自制地颤抖着,捂住嘴,喃喃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这还是她认识了十几年的人吗?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竟背着她——甚至为了不让她发现,委曲求全地在柴房里……偷情!对,就是偷情!眼前苏绿袖的笑容是那么刺眼,这个洁身自好、如一朵荷花一样淡雅的女子,竟然偎在她心仪了好久的少年怀里,亲昵地冲她微笑!
“七暖!不是你想的那样!”绿袖慌张地站起来,“这是个误会!”
“误会?”顾七暖盯着她看,也笑了,冷艳得如同玫瑰,“什么是误会?误会就是亲眼看见两个好朋友在柴房里‘偷情’?误会就是最要好的闺蜜与自己喜欢的男生‘勾搭’?”
绿袖捂住耳朵,尖叫:“七暖!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难听,我说的话很难听吗?”顾七暖步步逼近,苏绿袖节节败退,“苏绿袖!老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枉自己什么秘密都告诉她,枉自己把她当了十几年的好友!
“够了!”
林牧歌大喝一声,略带沙哑,令两个原本打算争吵的女生住了嘴。
“七暖,我们走。”林牧歌一把拉过顾七暖就往外走。
“嗯!”此时此刻,顾七暖无条件地相信林牧歌,她失望地看了一眼绿袖,“苏绿袖,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朋友!”
Part.7
顾七暖再也没有找过她。
林牧歌也没有。
顾七暖与林牧歌,似乎从绿袖的生命里消失了。他们请求老师将他们调到了离苏绿袖最远的一组,并成为了同桌,天天如漆似胶。
这种生活持续了半年,那一年,绿袖高三。
半年里,绿袖独来独往,干着从前的事情,回忆从前的故事,她只是偶然想起,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往事。
闲暇时光里,顾七暖再也不会从后面窜出来说“我们去抓鱼吧”;最寂静的午后,耳畔终是没有响起过关于一些“八卦娱乐”的话;留校吃中饭,林牧歌再也不会出来帮她打饭;经期来的时候,也没喝过很暖很暖的桃花茶……
有时,绿袖会忽然红了眼眶。青春是一张网,一张充满的误会与欺骗的网。苏绿袖、顾七暖与林牧歌,统统给这张网网住了,逃离不了,无法挣脱。
后来,后来呢?
后来啊,绿袖顺利地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
彼时,相对要好的莫墨告诉她,“顾七暖与林牧歌交往了。”
绿袖只是笑,默。
又过了很久,莫墨告诉她,“顾七暖与林牧歌分手了。”
绿袖依旧笑,默。
从开始,到现在,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他们俩,都已经释然。他们的青春早已不在,那些称不上纠葛的纠葛,便能好好地、心甘情愿地放下来了。
A城三月的阳光,甚是暖人。绿袖的头发简单地梳成了一个髻,穿着桃红色的风衣与深棕色的铅笔裤,十足的白领范儿。而熟悉她的人知道,她不过大二而已,可她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为设计系唯一的交换生。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成熟、理智,是任何人不能比拟的。
没有人知道她曾来自江南,因为她丝毫没有江南女子般的柔弱;也没有人知道她曾被伤害过,因为现在的她将自己包裹起来,利剑穿透不了。
“学姐,你到桃花园了吗?”手机那边的声音喘着气,“我们已经到了!”
“安语,抱歉,公交还没有来。”绿袖望着远处,一辆火红的公交正在行驶。
“好吧,那我们再等等。”很是尊重似的。
“嗯。”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现在的苏绿袖,再也不是彼时的苏绿袖了,她已经足够强大。每一个不眠夜里,她都曾想过,如果曾经的自己,能够如现在般强大,就好了。她可以紧紧地抓住七暖的手,告诉她,这真的是误会;她可以紧紧地攥住林牧歌的手,告诉他,她喜欢他。
说到头,偏偏是自己太软弱,连解释、说爱的勇气也没有。
公交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刷了卡,找了位置坐下。
她要去桃花园,现在是春天,桃花园一定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桃花纷飞,满园春色。安语是设计系大一的学生,她想设计一件有关桃花的衣裳,请求了苏学姐,这也倒符合了苏绿袖的意。
仿佛还是昨天,江南的山坡上,那棵桃花树挺立着,她坐在树下读诗词,而林牧歌,那个两腮梨涡浅浅的少年,他笑着说出词的下阙,一片桃花般的暖意瞬间蔓延。
就这样想着,面前是写着“桃花园”三个大字的扁,潇洒而飘逸。绿袖下了公交,望着园中一棵又一棵的桃花,在心里呢喃:“林牧歌,你好吗……”
Part.8
是顾七暖找的绿袖。
她就站在她家门口,当绿袖一开门,便看见她的卷发放置在两腮边,妖艳又美丽。“几个月”不见,她的脸庞竟沧桑了许多,望着她的眼眸,亦没有了当初的怨恨,而是清得可以见底。
她也看见了她。她朝绿袖点头,笑了,她说:
“苏绿袖,今天来找你,我只是想说一些,我该说的话。”
绿袖望着她,似乎想要把今天的事情刻入回忆里。她对于这个朋友实在太了解了,能让顾七暖如此看重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苏绿袖,你知道我和林牧歌为什么分手吗?
“因为他对我说,他喜欢的人一直是你,他跟我交往,只是为了刺激你。
“可是他说,他没有想到,苏绿袖竟然一如既往的淡定,没有去找他,还是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在这之前,他有试探过你,他对你说,他喜欢一个人。最后他很失望,因为你的眼睛里没有嫉妒,很纯澈。
“而当时,我觉得我被骗了。可是这还不够,林牧歌又说,顾七暖,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
面前的女子忽然不说话了,又咧开嘴,讽刺地笑了一下,继续说:“苏绿袖,我不相信,你真的不喜欢林牧歌?”
绿袖本能地想摇头,却听见顾七暖说:“苏绿袖,你先别摇头。你听我说完,你就会知道,林牧歌为你做了多少事……初一,他为了你,与别人打架;初二,他从家里偷了钱,就为了给你买一本《诗经》;初三,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可以跟你在一起念高中,天天摸黑读书;高一……”
“好了!别说了!”绿袖闭上眼,这些事,她怎会不记得?她样样都记得啊!
“最重要的是,你离开他的那段时间,他去吸毒了。你知道吸毒是怎样的概念吗?你觉得我坚强,我高傲,我不可打败是吧?我看见他的那副模样,我哭了,真的,我不相信他会变成这样!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绿袖。是啊,因为你,可以做那么多事情,那么多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顾七暖几乎是喊着说完这些话的,待绿袖回神,泪水已经充满了顾七暖的脸颊。
“绿袖……”顾七暖忽然轻轻地说,有那么一秒,绿袖竟然觉得原先的七暖又回来了,“我与林牧歌分手的时候,他已经戒毒了,他说他要好好的,等着他的女孩回来。我答应他,我会帮他找到那个女孩,把她带回他身边。”
默。
“绿袖,世界上只有一个林牧歌,他喜欢的人,一直是你。”顾七暖很认真地说道,“回到他身边,好吗?”
回到他身边?
回到他身边!
此刻的想念越来越浓烈,绿袖终于明白,只有一个人会给她打饭,只有一个人会与她背诗词,只有一个人会在雨天给她送伞,也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挂念这么久!
她推开面前的顾七暖,用尽全身气力往楼下跑去。
“喂……你在哪儿?”绿袖站在马路边上,颤抖着给他挂了电话,奇怪的是,他的电话号码居然没变。
“你后边。”他的声音很干净,仿佛多年前那个少年,在桃树边,腮边梨涡浅浅。
绿袖转身,看见一少年站在她身后,笑着看她,满眼宠溺。
他们就这样望着对方,隔着一条马路。那一刻,绿袖仿佛觉得世界上的桃花就在眼前,她的少年站在桃花中等她。春风吹过,全世界的桃花在纷飞,只道,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