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寥廓苍穹，万里晴好，月色当空，树影斑驳。
房前的海棠花在朦胧的月色里努力的释放幽香，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气息。父亲依靠在海棠树下的竹椅上，口中哼着小曲，手中的蒲葵扇有节奏地挥动着。阵阵夜风吹来，洁白的海棠花如白雪般扑簌簌落下，亲吻在父亲那宽大的身躯上。
“爸，让我为你揉揉肩吧。”我将手放在父亲的双肩上，说道。
如今，我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了，也找到了份安稳的工作，为父亲揉揉肩也是理所当然的。
“爸，你……真的不打算再娶了吗？”说这句话时我的心里有一丝愧疚。
父亲轻轻地握起我的手，粗糙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摩挲着，“不娶了！有你这个孝顺的女儿我还娶什么呢？”父亲爽朗地答道。
在父亲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我无语了，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孝顺，这个贵重的形容词或许在十年前我还不配享有，我的思绪迅速地挣脱心灵的束缚，飘到了那个懵懂的时代。
1.离家
那是98年中考过后的一个清晨，我被继母那尖锐的腔调所吵醒，她对父亲说：你女儿的成绩单回来了，瞧她考那点分，丢死人了，就算你白供她了。继母一边说一边给父亲递眼色，茶色的眼珠好似冰盘里的黄豆粒般转了又转。我母亲死的早，继母是父亲前年从四川打工领回来的，她仗着为父亲生了个儿子就在家里飞扬跋扈的。现在又在父亲面前为我煽风点火，显然是让我难堪。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孩子，但我就是不允许她说我一个不字。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顺势抢走了继母手中的成绩单。继母也恼了火，两只眼睛瞪得像牛蛋一样大，“快把成绩单给你爸看。”继母凶凶的说。父亲坐在炕沿?a href='http://www.xiaogushi.com/wenzhang/zhuanti/xihuan/' target='_blank'>喜欢????宜坪蹩吹礁盖籽劾镉刑僭谝黄鸬炙赖牟?疲?抟饧渌?拿纪肺⑽⒌仳?玖艘幌?仿佛也十分为难。继母见了，凑上前去用胳膊轻轻地拥了拥父亲的手臂。
父亲象哄小孩似的说：“知道了……”
我站在原地，狠狠的冲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时，父亲一声喝令将我止住，父亲呵斥道：“快把成绩单拿来！”他的话让我听了都发抖又怎敢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呢，我缓缓的移过去，仿佛是秋风中的树叶般颤抖着手将成绩单递了上去，父亲斜睨了我一眼，顺手抽走了我手中的成绩单。看过后，他的脸迅速地拉成了长条状，时尔青，时尔白，如同四川的变脸。他那失去光明的双眸在此时一泛起几丝血丝，透过他的眼瞳，我仿佛看到有火花在眼底跃动。他将单子撕成了碎片，白花花的碎片被父亲摔到了我的身上：“你看你考那点分，明儿甭上了，在家放羊。拿着钱就知道挥霍……”父亲骂个没完没了，我站在他面前很不自在地摩挲着双手，心儿欲碎，两行清泪在脸上肆意成河。
“哭，你就知道哭！不知道好好学习，钱道是不少花。”父亲用力地推了我一下，他吼我时不经意溅出的唾沫星打在我的脸上。
“你少打我！我讨厌你，你不就是怕老婆吗？她让你怎样你就怎样……”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父亲抽了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打在我脸上的同时也打在我的心上，我捂着脸仓皇地跑出屋门，继母在我面前假意地挡了一下也被我推了个人仰马翻，之后我哭着向大门外跑去。
正在这时，父亲一个高从窗子蹿了出来，他的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他紧紧地拉着我说：“怎么这么任性，说你两句就要走……”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只一心想走，我用力的向前拖，父亲则像一个拔河的小孩似的向后拽，鞋子都变了形。由于父亲拉着我，所以我挣拖不掉，就顺手操起地上的一块红砖向父亲打去，父亲咣的一声倒在地上，而我也乘上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听的继母撒泼似的叫骂声：“你这个死孩子，瞧把你爸打的，走了你就别回来……”
我坐在车上，心痛的无法呼吸，红色的衫子在泪水的浸渍下红的更加肆意。
那一刻，我的心中只有恨。
2.讨生
出租车缓缓的行驶在通往在县城的公路上，我的头脑早已停止思绪，一片空白。
到达县城时已是正午，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分钱来，在这又累又饿的时刻，我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讨生生活。
饥饿和劳累早已胜过了心灵上的痛苦，我鼓足勇气来到了贴满小广告的招商牌前。我深知自己的潜力，技术和学历都没有，所以我只能做一些体力活。我怀着一丝希望敲开了一家袜子制造厂办公室的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肥头大耳，光着膀子的南蛮子，他喝醉了酒，身上还散发着强烈的啤酒味，他将一只手杵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问道：“干……干什么？”声音是那样的慵赖。
“我是来你们厂子招工的。”
听到我的回答，他渐渐的睁开那惺忪的睡眼，他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立即乍开一抹邪恶的笑，脸上笑出了深深浅浅的沟壑。我似乎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转身欲离开时，那人一把环住了我的腰部：“小妮子，既然来了就别走呀！上屋陪陪我吧。”他语无伦次的对我说道：“袜子在我们这是妹子的意思……”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袜子厂，分明就是一家打着袜子厂的称号，专门搞卖淫活动的不法分子。顿时间，我对他充满了厌恶之感，我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不等他有所反应就仓皇而逃，那个醉汉也想追，可他毕竟是喝醉了酒，朦胧中也不及我跑的快，好一番工夫我才将他摆脱掉。
正午的太阳在天空的正中央火辣辣的烧着，花坛里的矮牵牛被烤的低下了头。我蹲在街头，第一次受这般苦。此时的我就仿佛是一条流狼狗，无家可归。我的眼泪似决了口的大堤里的水一般喷涌而出。无数滴眼泪落下来，渗入泥土。
几经周转，我又一次来到了一家洗车店的门前，遭到一次碰壁，我有一些胆怯了。我独自徘徊在店铺的门前，两眼呆呆的望着那扇玻璃门。许久，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花枝招展的时尚女士，她化着浓浓的装，两瓣红唇仿佛是娇艳的玫瑰花瓣。走起路来一点也不粘地，似迎风摆柳。
“嘿？你这孩子是干什么的？在俺们店铺前瞎晃悠什么？”
她说话很尖酸，我有一些害怕了，心脏一阵猛跳：“你们需要工人吗？我要做工……”
不等我说完，她便抱起胳膊，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说：“就你这小孩能干什么？要你也没用，到时候，别说活没干多少，反倒让劳动局的人说我们招收童工。”她没好气地推推我，又说：“还不快点走，小心我叫警察，影响了生意我可不饶你。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去夜总会当小姐吧！”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我灵机一动，说：“等一等，我愿意工资减半行吗？”
我的话音刚落，他迅速地转过头来，几乎是把耳朵贴在我的嘴边，一惊一乍的说：“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愿意工资减半！”我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核实了我的话后她立即乍开一朵诡异的奇葩，“好好好，那你可要好好干。”
我向她要求先付工资，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接到钱的那一刻我似乎感到那是千重金，我的眼泪在心底默默的流。我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些面包后，开始了我的洗车工作。
客户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小伙子，他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我洗车，生怕弄坏了什么。我经验不足，无意间碰歪了他车子的倒车镜，我连连道歉，可他仍是喋喋不休，他说：“你会不会洗车，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顿时，他的美好形象在我的眼中变了模样，我默默地低下头去，看到水凼中自己狼狈的倒影和自己悲伤的脸。没办法，谁叫我人在屋檐下呢？老板娘听到他的埋怨声后立即跑了出来，一边捋顺着他的胸口一边谄媚地说：“别生气啊，她新来的，看我一会收拾她。”她瞪了我一眼，然后立即催促我快干活。没办法，我不敢得罪顾客，所有的怨都得咽下肚子。那一个月，我的生活基本就是这样的，尝尽了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
那一段日子仿佛被定格，我难受至极。
3.重逢
那是一个下过雨的夜晚，街上闪烁着朦胧的霓红，夜总会的门口还在喧闹。老板娘已经出去了，洗车室里惟有我一人，哗哗的水声和我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入耳。夜已经很深了，一轮金黄的明月悬在宝石蓝的天空上，此时的我突然有一种想家的感觉，想到在家也受继母的欺负，可毕竟没有这么繁重的累活，我的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正在这时，一缕暗黄的灯光从远方射来，我抬起头，只见一个消瘦的轮廓呈现在自己眼前。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更近几步，却是父亲。他穿着一身单薄的外衣，手挽里还夹着一件军用大衣，他较我离家之前又瘦了许多，耳鬓的白发又多了几缕，额头上的“火车道”又添了几横。那一刻，我呆立在原地，手中的水管子滑落下去。
那一刻我对他的恨彷佛在一瞬烟消云散，“爸……是爸吗？”我轻轻的呼唤。
“是是是……”父亲一个劲儿的说是，“丫头回家吧！家的大门永为你敞开，爸爸的爱也永为你敞开。”
话音刚落，我眼中的泪水就蜂拥而出，我高喊了一声爸，然后飞一般的扑过去，一头扎在父亲的怀里，呜呜哭泣，父亲也用他那胡子拉碴的脸摩擦着我的头发。
我抬起眼，也发现父亲笑着哭了，我用手抚摩父亲额头上那条蜈蚣似的疤痕，那是被我打上的疤痕。一时间我的心仿佛被千军万马踏碎了一般，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这一次不是他伤害了我，而是我对我的行为深感愧疚。
父亲说：“丫头，回家吧，爸为你找了最好的学校，就明天开学，去上吧。”
我又哭了，“爸，不用最好的学校，二流三流的也行。”
“那怎么行呢？那里校风不好，我怎么能让你去呢？”
“爸，对不起……”
下面的话父亲没让我说，他为我披上大衣，将我抱上摩托车后坐，我抓着父亲的腰部，夜风袭来，吹干了我脸上的泪痕，亦吹乱了父亲的头发。
4.又别
刚进院子，就嗅到一股菜香味，我以为是继母，推门进去，才发现是四娘。四娘体弱多病，可她却很疼我，他正在厨房围着围裙为我炒鸡蛋，一股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见我回来了，四娘就说：“灵儿你可回来了，都把你父亲给急坏了。”
我低下头，不在说话。蓦地，发现家里好象少了聒噪的继母，我问父亲继母和弟弟去了那里，父亲不言语，我又问四娘，四娘也不言语。我有些恼，说：“继母去了那里？”四娘见我又要发脾气，就说：“和你爸爸离婚了，弟弟也被他带去了。”她的语气很低沉。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了，我狠狠地跺了跺脚，“爸，那你为什么不把弟弟留下？”我没好气的说道。
见此情景，四娘把我带到了屋里。她悄悄的告诉我，说：“灵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婶子那坏脾气，他能让你爸爸把弟弟留下吗？你也别怪你爸爸无能，他还不是为了你，他为了你四处求人给你找学校，没人帮就去给校长说好的，校长不同意，你爸爸就……”说到这里四娘忽然止住了言语。
“我爸爸怎么了？”我问道。
四娘犹豫了一下说：“你爸爸就给校长下了跪。”四娘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婶子知道了这件事后嫌你爸爸窝囊，又嗔着你爸爸为你花钱找学校，就又哭又闹的，你爸爸打了她一下，她就提出离婚。”
听了四娘的话，我无语了，心中愧疚至极，眼泪如雨而下。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学业是由父亲的奔波为我换来的。此时，我发现父亲已站在门前，我立即止住了哭泣，呼的一下子扑到父亲的怀里。“爸，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可父亲却为了我而抛弃了继母。
父亲颤颤巍巍地将我抱住。四娘说：“灵儿，这都是你爸为你好，你将来可要孝顺你爸爸，毕竟你爸爸就剩你这一个女儿了。”
我一个劲地说着好，心里象打翻了无味瓶一般。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许誓，我一定要做一个孝顺的女儿，父亲额头上的那条伤痕是我打伤的，父亲离婚也是为了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孝顺他呢？
那一夜，是我和父亲睡在一起的，父亲有痨病，一整夜，只听见父亲的咳嗽声，我们一宿无话。
翌日清晨，我从梦中醒来，只见父亲正在锅台旁拿着炊帚笨拙地刷着锅。我一阵心酸，走过去，说：“爸，让我来吧！”
“你快去里屋吧，我自己可以的。”父亲一边说一边对我向里屋努努嘴。
我默默的离开，两眼中嗪满泪水。我看见父亲为我打理好的行李都放在炕上。
吃饭的时候，父亲端上一盘盘平时都吃不上的鸡肉和鱼肉，父亲用他那苍老的双手为我加菜，而他的嘴唇却没有进一丝油水，我抬起头，两行清泪汩汩流出。“不许哭。”父亲简单的命令着。“丫头，以后好好学习就是对爸爸的最好报答。”父亲对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擦干泪水，依旧抽抽啼啼地说：“爸，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管有多苦有多累，我都会努力的，爸我爱你。”
后来的半顿饭就基本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早饭过后，父亲送我去车站。车站人很多，父亲就像一个笨拙的大熊般拖着身子挤进受票口为我买票，我清晰地看见有许多人对父亲投来了鄙视的目光，甚至还有一位妇女往父亲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见此情景，我在也无法忍受，火气从四面袭来，我奔走过去，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嘴巴子。她回过头，面容扭曲的象一个茄子。更另我惊讶的是父亲居然会对她说对不起，我拉过父亲，“爸，明明是她不对吗？你为什么要向她说对不起？”我怒视着那个妇女说道。
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丫头，做人要学会忍让，心有他人天地宽呀！以后，遇到事儿一定要学会包容，知道吗？”
我点点头，眼中又有泪水在打转。
父亲为我买了卧铺。我站在上车口和父亲告别：“爸，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女儿考上大学，女儿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我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不知父亲听后会有何之感。
“好好好，爸支持你。”父亲的脸上漾着笑。
列车缓缓的开动了，仿佛是蜗牛般在铁轨上蠕动，又仿佛对车站有无穷的依恋，正如我的心情。列车愈开愈快，我探出头去，向父亲挥手，只见父亲站在铁轨旁张望着我，他一边挥手一边说：“丫头，到地方一定要给家写信。”一阵风吹来，父亲的大衣和头发在风中摆动，宛如一棵晃动的小树。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
5.尾声
我知道，我对父亲的愧疚和父亲对我的恩情，无论何时，无论我身处何方，我都不会忘记。而在九年前我所许下的誓言也实现了，我让父亲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