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故乡的那数株梨花。今年仲春时节,母亲告诉我,家里的梨花又开了,只可惜忙碌学业的我无缘再赏。从电话里得知,今年的梨花开的依然热闹,可惜的是花期却比往年短了些许,这不由得让我的心为之一动,莫不是它也在思念着我,思念得黯然神伤,思念得过早脱去了华裳。仅这一瞬间的功夫,便有袅袅微酸从我的心底升起。
我深沉的爱着故乡的梨花,爱着故乡的一切,覆着蝴蝶瓦的老屋,青石板铺成的小巷,蓊郁葱茏的雪梨树。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我看着它们也有十九年的光景了,而梨树也由一颗弱不禁风的幼苗成长为绿意森然的大树,亦如少女般体态婀娜,英姿风袅。
雪梨树环着小院而生,从红砖垒成的花池里蓬勃向上,伸出健美的臂膀,像怀春的少女般探过围墙,将枝条抵在我的屋宇下,只等待着一场春风过后便生动起来了。春姑娘最是温柔的,她吐着温润的气息,踩着蹁跹的舞步,染绿了石板地上的苔藓,吻透了雪梨的枯枝。最先是从枝条的底部泛起一抹淡淡的青颜,而后以烟花乍放之势蔓延到枝尖。从远处探望去,仿佛晚暮阡陌上飘起的寒烟;好似江面上升起的薄薄的水雾;又若前朝山水画匠墨笔点水时晕开的朦胧浅青。
枝条总喜欢款摆着身姿,从缕缕和风里捕捉春予的精华,待到柔软侵透梨枝,绿意染碧河溪之时,一粒粒同苞米般大小的花蕾便你追我赶的俏丽于枝头,皎洁里还印着几分浅浅的青涩的绿。然而最美的不是芽苞,而是雪梨绽放时那一团团如皑雪般纯洁的花瓣。
梨花开得极静,大抵是在夜间扭开了含苞的花蕾。清早起来,照例推开居室的窗,迎面的梨花顿时间将清淡的幽香拂过我的脸面,甜丝丝,软绵绵,足以胜过饮一盏清冽的蜜茶。彼时,天空高远,颜色碧青,晨烟弄巧,暖意微醺,偶尔听到一阵阵雨燕掠过檐宇的飞声,更增添了几分晨间的清闲。
而梨花开的最美的时候也便是清晨了,没有阳光的曝晒,最能将美丽的花容与人独赏。雪白的花冠,鼓鼓的,里面羞藏着的是一撮鹅黄色的花蕊和躲在花苞里偷蜜的蜂。有时候还会邂逅一场春雨,春天的雨断没有夏雨的急骤,没有秋雨的悲凉,它来得轻,来得静,来得温文尔雅,像极了多情的公子潜入梨花的梦,仅一夜的功夫就织出一件闪着荧光的珠衫与它披上。
这时候最适宜泡一碗浓茶,端坐于窗前,或嗅着清芬闭目养神,亦或浅啜香茗,静看头上那一簇超凡的素颜。白,白得仿若从天山上采来的冰雪,一派洗尽铅华的圣洁模样。不争春色,未染纤瑕,只开出清纯的花作为报给春姑娘的礼。
仰望繁花,人的思绪也极易跟着飘远,超脱纷扰的红尘,淡漠了人间烟火,于绿野乡间徜徉,偶遇着挂着青旗的酒铺子,撩帘子进去,叫几碟小菜,独斟一壶煮酒,三五人群彼此都不认识。任凭外面的那些人闹去吧!而我愿宁静的守着这一份安宁,哪怕它独属于我,属于那些因虚无而快慰的憧憬。
可恨的是那些逼人的暑气,煞风景地将这可人的梨花一股脑的催落,然而它并不会抱怨什么,之时以谦卑的凋零低速最后的凄迷。事实上,连凄迷也是我强加给她的,纵使花落满地,也要舞出生命中最后的神秀。
我喜欢在暑气略消的晚上,搬出一把藤椅,躺在梨花树下,摇一柄蒲扇,借几寸苍茫的月色咀嚼这满园的哀婉和凄美。月儿在中天徘徊着,洁白的花簇在晚暮的月华下飘落到我的头上,脚上和身体的每一处。屋里的灯光似乎也知晓别离的感伤,透过窗子,像细碎的流金从枝桠的罅隙里流到石板地上,一闪一闪,宛然垂泪女子的双眸。
我伸手去接住零星的残花,双眉凝望,似乎理解她韶华无悔,做出这一季最后的别离。我祈祷时光就此定格在这一刻,没有喧嚣市井,没有酒色财气,就去做画里的多情才子,拂一曲高山流水,吟一首悠悠小诗:
冰清玉骨仙缘魂
洗尽胭脂雨后痕
高洁默默同谁诉
隐隐幽思辞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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