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晨曦的暖光如同昨夜阿尔卑斯洁白的月光,散落在圣斯特凡大教堂的尖形屋顶。当那些居住在巴洛克建筑和哥特式建筑缱绻交错广场的鸽子,展开丰满的羽翼,顺着向东流动的北大西洋暖流气团,盘旋向上。当多瑙河清澈透底的河水流过维也纳森林最美丽的一弯。当圣伦丁大街一号商铺,Unique咖啡馆沿街的巨大落地窗里开始攒动人影。他打开了收音机。
『青春就是这样流逝的,在我们敲打键盘的瞬间,在我们碰响酒杯的刹那,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们写字,我们唱歌,我们想尽办法要把它留住,somewhere,I have never travel。我们旅行,我们去爱,我们不断奔向远方且不停回望。凉城无花,天堂有海。这里是维也纳中文国际电台,凉城之声,大家早安。我是叶凉城。首先我们先听一首歌,《Desperado》,来自Eagles。』
『爱,是丘比特对世人的恩赐,是生命最美的一瞥。而我们今天聊的话题是, LOVE。如果现在你的心里有了一丝涟漪,如果你的声音里存着一些微风,不妨告诉我们,凉城热线:219—1314520。昨天下午在Unique咖啡馆的时候,我偶然听到一首曲子,送给大家,让我们一起来聆听《Should It Matter 》。今天的第一通热线会被谁封存在时光的罅隙里呢?是你,是我,还是他?』
【2】
她刚刚走进古董店,就听到老板在听广播,她好奇的问了下『良先生,您也喜欢听广播啊?』,老板笑着『维也纳有个中文国际电台,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要不是那次我好奇地在调试这台120年历史的收音机,我也听不到这么好的电波』。老板端起他用一个清晨研磨好的巴西咖啡豆冲泡的咖啡,喝了一口,一线入喉。然后他对安心说『你也来听听,我要去教堂,今天上午你就辛苦一下。』。语毕,良先生便离开了古董店。
他睁开眼,阳光从窗帘里透过来,折射在他的右半边脸上,如同被海水浸泡的身体,随着呼吸古老而又铿锵的节奏,上下起伏,好像一艘开往地中海的小船,摇摇晃晃,不舍不弃。隔壁家的孩子要去上学了。他侧过头,看着被微风卷起的窗帘。因为他听到了隔壁家汽车发动的声音。电波里的音乐在汽车走远后流进了他的耳朵。像一条河,载着几个颠簸的生命,涓涓细流,沉默的奔向远方。那些被封锁的回忆,不安分起来,肆无忌惮地开始了喧嚣,他忐忑不安,却又不知所措。一个转身,他的胳膊压到了电话。他想,『今天是我打电话的日子吧。』
她来到维也纳的第三天就找到了工作,不过是一家古董店的员工。古董店很小,在城市广场沿街的第五十九号商铺。老板是个中国男人,约摸四十岁,祖籍是重庆。很有礼貌,简约的装束,得体的佩饰,已经不能用文质彬彬来形容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绅士之感。她想,是不是旅外的中国人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涓涓流淌的多瑙河。她拿起一件蓝釉青花瓷,轻轻的擦拭,伴着电波温柔的节奏。
【3】
『有你的城市,一天只是匆忙一瞬。有你的清晨,瞬间可以看透一座城市的心情。有你的电波,一颗心,一座城,一段守望的时光。五月十三日,我人在维也纳,你在哪里?每天的第一缕阳光盛开在凉城之声,你,听见了吗?OK,我们来接通今天的第一通电话。』
——清晨安,欢迎路过“凉城”。
——凉城,你好,我……(他想了想,在犹豫),我是Lee,(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如同一种大雨灌顶般的轻松。如释重负。)
——嗯,Lee先生今天清晨要和我们分享你的爱吗?
——我,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他的声音有点低,处于羞赧,还是害怕提及什么?唯恐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她去了后面的大厅,好像老板离开的时候忘记了关窗户。〗
——你是在维也纳旅行吗?(我猜测)
——大概可以这么说吧。一个人,流浪,对。是流浪。(他的话语有了琐碎的变化,是口气吧,自由了很多,像念诗班的少年,在耶稣面前,伴着管风琴的音符,唱歌,跳舞,然后久久的酣眠。)
——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去流浪?
——可能是觉得,一个人,会轻松吧。
——轻松。这是我听过最美丽的解释。你很幽默。(我笑了,小声)
——可能吧……(不知道那些属于他的微笑,藏匿到了哪里,总是不苟言笑。不是,是后来……不苟言笑。) 〖 她又回到了前厅,把倒了的几个相框重新扶起。那些黑白照片都是二百年的老古董,像一段段故事在她面前平铺,展开,栩栩如生。〗
——你一个人生活多久了。(职业习惯,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他)
——我?(他有点恍惚)
——大概,五年吧……对,今年应该是第五年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像喝了一口柠檬水,从此便念念不忘。)
——那……你过得好吗?(我有点试探性的问他。)
——怎么说呢,其实我原来挺痛恨一个人做事的。比如一个人吃饭呀,我宁愿打包回家吃。比如一个人看电影,我总觉得电影院里就我一个异类。再比如一个人逛街,挺失落的。比如说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她突然有点慌乱,是听到了电波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吗?不会是他,她摇摇头想,不可能是他!〗
【4】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阳台上,看着空中盘旋的鸽子,嗡嗡的声响,那些声音从鸽子们宽松的喉咙里逃了出来。寻觅到了他的耳朵,便诡诘地窃喜,然后开始作祟。他把头微微抬起,望向远处城西的阿尔卑斯山,波浪起伏的“维也纳森林”如一幅梵高手里的画,以沉睡的姿势,酣眠着。碧波粼粼的多瑙河蜿蜒穿梭于市内,像个淘气的孩子,手里却掬满了悲伤的面具。而那条维也纳河,躲在角落里却静谧地啜泣。突然一只鸽子从他眼前飞过,打乱了思绪,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那盆盛开的紫罗兰。他转过头看着,那些破碎的画面犹如回忆的残缺肖像,在鸽子呢喃了几声后,耳朵里慢慢响起了她的声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π吗?】男生问。
【因为它好看!】女生回答。
【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回答错了,那我就亲你一下】男生笑。
【那如果我回答对了呢?】女生又问。
【哦~那就你亲我一下呗!】男生骄傲了。
【好吧……额不,正反都是我要亲你呀,李清明,你好坏啊!不跟你玩了。】女生从教学楼顶的台子上跳下来,踩到了一洼雨水。差点滑倒,男生一把抱住了她。
【我喜欢π,是因为你和它一样,有很多秘密等着被我揭晓。陆安心,我爱你。】
【5】
——那这些年的时光,你是怎么雕刻出来的,或者,当日子快速流走的时候,你,一个人在想什么?
——其实,一个人,不过是一场寂寞的电影。我不看,别人也会看。每个人吧,可能都有不同,但是,当寂寞如海潮汹涌而来的时候,我们都有同一种寂寞手势……(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刚才那句“寂寞手势”连他都没有答案。什么是“寂寞手势”,他重复的问了下他自己,看着抬起的右手,缄默。然后摇摇头。)〖从电波里流出来的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在眼前挥之不去。'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大脑空白的她,比一个精神病人还要忐忑,她想拼命地奔跑,耗尽生命地,不遗余力地。〗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问他。“寂寞手势”我记住了,却没有再去追问他,我明白,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形象化的,往往越模糊的东西,越有深刻感,或者说是生命的质感。)
——第一年的时候吧,是我刚结束上一段恋情。伤得太惨了。我就想让自己逃离以前所有那种出双入对的方式。〖她哭着蹲了下来,身体的每一次降落都像一次深海里的呼吸,艰难而又难过。〗
——第三年的时候,我也没有刻意保持单身,但我觉得必须把一个人的过去好好梳理一遍才行。〖她的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最后插到乌黑的头发里,紧紧地攒着。像抓住了一条生命,却消失了灵魂,奄奄一息。〗
——第五年的时候,我早晨跑步,平时养花,自己做饭,直到现在……额我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那就这样过吧。〖她的头很低,很低,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依靠了,哭花的脸上,泪水纵横,除了哭,所有的表情都显得那么狰狞。〗
——后来春天来了,我听说她离婚了。〖她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动作迟缓,叫人难受。〗
——那时,我正在斯里兰卡的一家宾馆的里查看我的邮箱,很久没看,已经积压了很多邮件我等着我来采。有一封是Jericko发来的,他说,她离婚了。然后我手里的咖啡杯就顺势从手上滑落下来,当然,咖啡淋湿了键盘,也淋湿了我……
——那么在你心底,还爱她吗?如果有一天她出现在你的眼前了,如果她单身了,你还会娶她吗?(我惯性的问)〖她看着那张五年前拍的照片,画面里,李清明和她在摘向日葵,他左手举着一颗饱满的葵花盘,右手温柔得搂着她,就好像一辈子都不离不弃。而一辈子?终究逃不过一阵子的诅咒。〗
——如果?(他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像掉进一片海,没有岛屿,只有涛声。孤影重重)
——你问我如果……我会爱她的吧……我和她一起旅行,去威尼斯,去墨尔本,去柏林,去巴黎,去温哥华,去纽约,去……(他便挂了电话,电波里,所有人听到的都是一种声音,嘀……滴……滴。忙音。)〖 她,已经不是她了。〗
【6】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陆安心拼命地想摆脱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木海涛,李清明最好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被称为街头混混的兄弟,一起被学校开除了又恐吓校长才回学校参加高考的兄弟。
【你他妈别给老子装,就你这货色,老子见多了】木海涛,狠狠地抓着陆安心,并撕扯着她的衣服。
【你给我滚,救命啊,救命……】陆安心甩开他,跌跌撞撞跑到楼下,却被木海涛在楼下截住。给了她一个巴掌,狠狠地。
【给老子跑!竟然敢跑!】木海涛气愤如火,一把把陆安心推到沙发上。然后开始扒她的衣服。
【你去死,滚,木海涛,你个牲口……】陆安心抓起沙发边的花瓶,向木海涛砸了过去,却被木海涛躲开了。
【敢砸我!找死!】木海涛一把扯掉陆安心的上衣,就像一个疯子撕扯着一幅画,白痴的可笑行径。他就是个魔鬼。
【李清明,救我,清明……】任凭陆安心垂死挣扎,也逃不走。木海涛撕破陆安心的内裤,把自己肮脏的生殖器塞了进去。那晚鹿城下了这几年最大的一成暴风雨,陆安心目光呆滞地蜷缩在沙发里,如同一具死魂灵……
在日出之前陆安心割腕自杀,却失败了。
【7】
后来陆安心消失了一个月,而等她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决定和木海涛恋爱了。那天李清明在夜店里喝的不醒人事,躺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差点被车撞死,还好被路人叫醒。后来的那个夏天,他便安静地离开了鹿城,一夜之间,鹿城也安静了很多,安静得没有了生命。从那以后李清明开始了流浪。他去了长崎,爪哇岛,斯里兰卡,乌克兰,不丹,艾美尼亚群岛,新德里,土耳其,突尼斯,巴黎……
【8】
『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看的淡一点,伤的就会少一点,时间过了,爱情淡了,也就散了。别等不该等的人,别伤不该伤的心。我们真的要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够明白,自己真正怀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其实,有些人,有些回忆,就像一壶西湖龙井。你是如此的用心记住,然后用心回忆。但是,最后却被那些人,那些事,折磨得惨不忍睹。你说,习惯就好了,可是习惯却永远代表着妥协。你从不肯低头承认自己失败,无论什么,除了爱情。习惯是个伟大的家伙,在给了你快乐的同时,也把悲伤死死的钉在了你的身上。所以你苦笑着说:爱情,永远是道半命题,扑朔迷离。
Lee先生,我想,你的流浪,是你解放自己最好的方式。希望维也纳,可以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祝你旅途愉快。如果有一天她出现在你的面前,祝你们幸福。凉城无花,天堂有海,这里是凉城之声,属于你的空中电波。』
我切了一首《Life for rent 》,然后大脑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的对话。Lee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西装革履,厚重的风衣,深色围巾,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徘徊在街角的电话亭。或者,鸡心领羊毛衫,修身装,革子皮鞋。针织帽,缱绻在卵石街道,纵横交错的,被很多巴洛克式高层房屋环绕着的街道。我不知道…………
【9】
李清明收拾了东西,准备前往下一个城市,威尼斯。
陆安心在网上查到了凉城电台的电话,她想找到李清明。
故事写到这,也该落幕了。至于后来的后来,他们是否又重逢?我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