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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夏天,我重新住回了自己的家

[db:作者]  2019-01-21 00:00:00  互联网

时光荏苒,我们在日复一日蹉跎的日子里学会懂得。书柜里的书越来越多,记事本里的字也开始密密麻麻起来。某一天,他爱他;某一天,他很他。这些没有缘由的事都被写成了凄美的桥段镶嵌在了文字里,开始的时候心生爱意,越到最后越觉得心灰意冷。直到有一天,他对全世界说:奇怪的是,后来我们都开始怪罪时间

 

 

 

稀薄

文/周嘉宁

 

这年夏天,我重新住回了自己的家。

 

八年以后我的房间几乎原封不动,墙壁因为始终没有被允许贴东西,终于保持了灰蒙蒙的洁白,十几岁的时候我还对这个规定做过一些反抗,但这次回来,我突然变得妥协。本来一直订在墙上的照片与剪报自从被收进了盒子里就再也没有拿出来,各种摆设,零碎,也都用封箱带封在箱子里,而箱子们则被妈妈置于废弃的阳台上,她几次问我,是否需要打开整理,我都说等等。床单是牡丹花图案的,睡衣是从超市里买来的背心裙,家具好像突然间都旧了一圈,电脑桌的抽屉已经拉不出来,只有窗帘像是我的东西,脏粉色,一拉到底。我唯一添置的东西是遮光布,装上后,妈妈说气味太大,怕中毒,第二天趁我外出时撤了下来,我便也懒得再提起这事情。在透进来的太阳光里睡过几次以后,我竟然也就习惯了,原来事情已经不再如我想象中那么糟糕了。

 

我没有跟妈妈说,这一遭与男朋友分手的事,不过当时我搬出去住,也并没有跟她明确地说我是与谁住在了一起,她也不问,这些事情在我们家一直都是心照不宣。我说想回家住一段时间,她就说好,反正房间一直都是收拾着的。我也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回来,只搬回些我以为很重要的东西,而这些重要的东西,其实也一直没有被再次打开。

 

在家里住的第一天,中午起床,房间里面安静到发亮,我没有穿衣服,赤脚走到厨房里面,看到煤气灶上放着一只盛好清水的锅子,旁边是一只大碗,里面已经放好酱油和芝麻油,还撒了切细的葱花,我下意识地打开冰箱门,果然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有用塑料袋分开装好的馄饨。于是烧水,下馄饨,在等待水沸腾的间隙,我站到阳台上去抽了根烟,楼下的花园里,有人在遛狗,对面的院子里,有人拎着根水管走来走去。

 

这场景跟十几岁的时候仿佛并没有什么区别,那时候的暑假里,妈妈也总会准备好午饭,连同勺子和碗都摆好,我只需要用微波炉加热,或者打开火蒸一蒸。这会儿,突突冒上来的水蒸气让我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我坐下来很认真的吃东西,没有像自个儿在家那样打开电视,或者是翻书,只是坐在那儿,很认真地吃着,吃到额头开始冒汗。

 

这时候听到门锁喀哒一声被打开,我下意识地站起来,吓了一大跳,很快意识到是妈妈回家了。太长时间不在家里住,我已经不知道她下班的时间,其实我根本就有点搞不清,她到底有没有退休,在我的记忆里,她的下班时间还应该停留在八年前的下午五点半,所以现在才一点半的时间,我坐在厨房里吃馄饨,只穿着条内裤。

 

"你刚刚起床啊?"妈妈假装没有看到我的裸体,别过脸去从包里摸东西。

 

"你那么早就下班了?"我几乎同时问她,也转身去房间里拿衣服,心脏还别别跳个不停,我突然意识到,这种小学偷偷在家里看电视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原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

 

 

 

其实分手后,我本来也想过要立刻去租间房子住,但手头有个长篇已经写到快要收尾的阶段,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那么多事情,我一时也觉得束手无措,甚至在绝望的时候生出一种回家问问妈妈的念头。只不过回家很多天来,我也并没有与她真正谈过什么。大部分的时间,我只呆在房间里,白天有时还出去走动一会,到了晚上吃完饭以后就瘫倒在床上,直直地盯牢电脑屏幕,却没有写出一个字。大概是因为总是听到妈妈在外面走来走去,水龙头的声音,橱门咯吱作响的声音,电视机里的嗡嗡声。小时候我与他们一起挤在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十几年,看小说书的时候妈妈就在背后看电视连续剧,我好像压根就听不见似的,而现在我才知道身体的某些功能已经不复存在,我绝望地坐在被子里,听着外面各种细琐的声响,盯着文档里面那些无意识里敲打下来的,毫无意义,反复重复的词语,短句。

 

而最大的困难是不能抽烟,只有洗澡的时间,是在这所房子里,短暂的,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每个夜晚当妈妈还醒着的时候,我都尽可能长时间地浸泡在浴缸里,把窗户笔直打开,排风扇也打开,再把烟吐在湿毛巾里面,最后热烘烘的香波气味会把烟味彻底地遮盖掉。这些很多年不用的伎俩都自然而然地又重新使用起来,好像当中那段漫长的时间就这样被凭空跳过,好像我直接从十几岁的小孩长到了现在的模样。

 

有天晚上,烟抽完了,本来应该是会立刻跑到楼下的超市去买,但是时间太晚了,而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又过分响,于是我在房间里踯躅,焦躁。突然想起来抽屉里面的一包烟。

 

我已经不记得那包烟在抽屉里放了有多久。大概是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有天回家时从包里面掉出来的烟,七星牌,还是刚刚开始抽烟时才会买的牌子。妈妈当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我的这包烟,但是她也并没有直接来问我,只是把这包烟放在我抽屉里最醒目的位置,算是一种沉默的告知,我们的交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沉默,无声。我为了表示抗议,以及假装坦荡,也并没有再把这包烟藏起来,就这样让它原封不动地放在抽屉里,刚开始时,每次打开都会觉得触目惊心,时间长了以后竟然也就习惯了,好像它本就应该摆在那里。再后来不久,我就搬出去住了,于是那包烟就长久地在那里放了下去,里面还剩下大半包,再没有人动过。

 

现在再拿出一根,烟草好像都完全干了,点燃以后,抽了一口,就被我从窗口扔出去了,停留在喉咙的烟味让我简直想要从此戒烟,于是一鼓作气地把整包烟都扔进了垃圾桶,其实打开抽屉,看不到这包烟,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突兀。

 

 

 

当然无法继续写小说,也并不完全是因为烟,或者因为琐事,噪音,等等。可能是因为妈妈,我也不知道,但是这种困扰和焦躁确实让我分了心,我是说,在分手后,我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用来伤心,哭,或者与好友在一起。

 

喝酒只有过一次,与微微,还有微微的姐姐。我找了家日式的酒吧,我坐在她们俩中间,但是始终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与微微的姐姐说着一点工作上的事情,她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我曾在一段时间里给他们写文章,赚钱。当中烟抽完了,我去隔壁马路的拐角买烟,这条路其实一直都会走,但是在分手后再次走来,就觉得像是很久没有来过这里,或者以后将在很长时间里不会再来似的,产生一种恍惚感。

 

到凌晨一点的时候,我说要回家了,微微的姐姐突然看牢我问:"你现在还能够逃夜么?"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了一遍:"什么?"继而看到微微在旁边笑起来了。

 

微微说:"说什么呢,现在都已经几岁了!"

 

于是我们都笑起来,又一起走了一段路,路过了一片工地,这片工地已经造了大概四五年的,过去我与男朋友每次吃玩饭总要沿着这条路走一会,每次都会说,这里面到底是要造什么啊。现在却竟然突然造起来了,从外面看,原来是个立体停车场。微微哼着: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她姐姐也跟着哼起来,我没有吱声,跟在她们的身后,裙摆撞着小腿,马路上有凌晨昏黄的灯光,还有吃柴板馄饨的人,嗯,这是这段时间来我第一次感到,那么难过

 

回到家里时,已经两点敲过,我小心翼翼地转钥匙,唯恐锁舌发出的喀哒声把妈妈惊醒,整个房间寂静无声,白天离开时被我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已经被叠好,桌上的碟子里摆了一只削好皮的猕猴桃。我坐下来小口小口吃着,微微发短消息过来说:"晚上你没有说什么话,心情很糟糕是吧。"我想了想回她:"嗯,小说总也写不好。"她便再也没有搭理我。

 

 

 

这只是个插曲,其实整天整天的,我都呆在家里,好像是知道那些询问迟早都要来的,而如果总是坐在电脑前,也像是一种借口,妈妈每次看到我坐在发白的电脑屏幕前面,就会轻轻把门掩上,并且说一句:"记得休息休息。"我也就不用再与她多说话了,而令人害怕的是吃晚饭的时间,妈妈就坐在我的对面,面前是清清淡淡几只小菜,我们不得不把电视机打开,让电视不断发出声音来,我总是很专心地看电视,而她背对着电视,不得不经常扭过头去看屏幕,也看得很专心的样子。

 

晚饭后妈妈照例去楼底下的河边散步,过去我偶尔回家吃饭时,她会叫我同去,我一次都没有去过,所以后来她就再不叫我。这天我突然在她穿鞋子的时候提出要一起去,我想跑会步,自从回家住后,离过去常去的健身房远了,我便再也没有去跑过步。她有点诧异,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就坐下来等我,我从衣柜里找出条念书时穿的短裤来换上,腰围都没有变化,但是照镜子的时候觉得好短,妈妈过去总是很讨厌这条裤子,说我穿在身上的时候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现在她却看看我说:"你穿成这样的也挺好看的,比你那些怪里怪气的衣服要好,你该把头发剪短的,你过去短头发,像个男孩子,也很好看。"

 

后来也并没有跑步,我们只是沿着河堤慢慢地走,河堤已经改造过了,好多次回家的时候妈妈都要我去窗口看对岸的灯火,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河堤改造这回事情很兴奋,现在她又说:"我们去河堤旁边走走,风景很好。"

 

这儿的垃圾码头早就拆掉了,河水竟然真的已经变成了干净的墨绿色,夏天的树荫茂密,听到了很久都没有听到过的蝉鸣。小时候的暑假里,我总是在晚饭后与妈妈一起出来散步,我们走到几条街远的百货商店,看看路边摊,买两根彩色的头绳和几枚发卡,再走回家,回家后就是睡在躺椅上看录像带,台湾的言情剧,到换带子的时候,妈妈从锅里把煮着的玉米取出来,放在冷水里凉着。

 

现在这种亲密无间的记忆却让我感到恐惧,我们在河堤边停下来,对面就是妈妈觉得非常好看的灯火,其实只是些挂在树上的紫色小灯泡,一串一串,沿着河流连起来,倒是风很凉,把我们的头发都吹乱了,为了让她高兴,我说:"这儿真好看啊。"

 

她说:"是啊,每天晚上我都在这儿站一会。"停顿了一会,她说:"你的书快写好了吧?"

 

我愣了愣,说:"快写好了。"

 

她又问:"这次你写什么?"

 

我含糊地说:"唉,我也说不清楚。"

 

她说:"你也很累吧。"

 

我假装没有听清楚,说:"什么?"

 

她说:"你也一定很累吧。"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很多话,都很想跟她说一说,但是我怕我哭出来,我觉得在此刻,再多说一句话,我就要哭出来了,所以我像过去一样沉默着,看着她每天都要看一会儿的风景。

 

 

 

周末,微微来我家里过夜,她是我的朋友里,妈妈唯一认识的一个,因为我们俩认识已经有十几年了,而之后所有的朋友,我都不再与妈妈提起,对于后来那八年的生活,她所知道的更是空白,所以,她每次看到微微都很高兴,就像是与我的生活又重新建立起了联系。但是每次她见到微微的开场白也都是一样的:"啊越来越漂亮了,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姑娘嘛,你扎个很高的马尾辫,蹦蹦跳跳就跑过来了。"微微朝我眨眨眼睛,我们就直接躲进了房间里。

 

她刚刚从纹身师那儿回来,腰间又添了个图案,新鲜的,还覆着保鲜膜,着急问我要了睡裙换上,说腰里那块皮都快被裤子磨肿了。我们俩穿着中学生时代的睡衣,盘腿坐在草席上,用勺子挖一只妈妈刚刚打开的冰西瓜,吃着吃着,觉得像是在十三岁的暑假,不由觉得很好笑。我想起在过春节的时候,我在家短暂地住过两天,半夜里还躲在厕所里与男朋友偷偷地打电话,我还对微微抱怨说,我发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再也不要这样偷偷摸摸了,不要活得总好像是十几岁。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在冰凉的厕所里,我把窗户开大,抽一根烟,闻着外面硫磺的气味,那种恍惚感,而现在,也不再需要躲在厕所里面打电话了。

 

微微说:"本来想回家的,但是刚刚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说她做噩梦梦到我,躺在手术台上,我很痛苦,她拼命喊我的名字,但是喊不出声音,然后她就直接把自己给喊醒了。"

 

"嗯。"我认真地听她讲。

 

"她说她哭了,在她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在纹身台上躺着。"

 

"真可怕。"

 

"这是第五个纹身了,我妈还一个都不知道。"

 

微微站起来把窗户打开,热气一下子扑进来,夏天的苏州河在快要下雨前,还是会泛起一股微弱的咸腥味,像很多年以前。她靠在窗框上拿出一根烟开始抽,刚刚点燃以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要紧么。"我摇摇头,也从她那儿拿了一根烟,一看是红梅,就笑她抽中年人烟,她说这烟都是她爸爸给的,一给就一整条。

 

她问我:"你难过么?"

 

我说:"难过啊。"

 

她看看我:"那你怎么能够那么平静。"

 

我说:"因为我从没这么难过,撕心裂肺。"

 

她顿了顿说:"嗯。"

 

这时候我听到外面抽水马桶的声音,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有惊慌失措,但是我也没有再抽烟,我拿着烟,看着门被打开,睡眼惺忪的妈妈穿着睡衣,站在发白的日光灯下面。她惊讶地看着我,以及我手上的烟,完全是一种噩梦刚刚被惊醒的迷惘神情,张口结舌,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她的眼眶有点红,但是平日里她的眼眶也常常发红,她说是因为过敏。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身走了,把门掩上前,她说了一句:"睡觉的时候,记得把窗关好。"

 

我突然觉得痛苦,随手就把窗户狠狠地砸上,吓到了微微,我们都把烟给掐了,关了灯,躺到了床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我听到黑暗里,微微因为疼,嘶嘶地喘着气,我说:"很疼么?"

 

她说:"他妈的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抽烟,后来怀上我了,就戒了,那时候我失恋,在厕所里抽烟,哭,我妈特别厉害,她就走过来,也不说什么,就坐在旁边,陪我抽了一根烟,然后我就好了,觉得失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听着,没有声音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微微趁着妈妈出门买菜的时候偷偷走了,她怕尴尬,临走的时候还说:"下次你妈再看到我,就不会再说什么,扎马尾辫的事情了。"她走后,家里空荡荡的,窗户开了很久,但是烟味却好像再也散不掉了似的。

 

我一直没有与妈妈说话,直到午饭后,她对我说:"去看看外婆吧,你很久没有去过了。"

 

我说好的,然后就跟她出门,本想走出去去打车,但是她递给我一把自行车钥匙,她自己骑着辆咯吱乱响的旧车,把一辆新买的捷安特给我骑,才骑到门口,她的车胎就没气了,于是她到门房间去借了把打气筒,我要帮忙,她没有理我。门卫盯着我们俩看了许久以后对她说:"是女儿吧,很少看到啊。"

 

她就说:"是啊,难得回次家。"

 

门卫又说:"长得可真是像啊,很少回来,是在国外吧。"妈妈不再说什么,我也只好在旁边朝门卫笑一笑。然后我骑着车跟在妈妈的后面,她依然骑得很快,像多年前那样在马路上穿梭毫不费力,我在书里描述过这样的场景,她用自行车驮着我去外婆家,要经过苏州河边上的路,那时候路还没有修好,我坐在书包架上不时地被一个小坑震到屁股疼,我哎哟哎哟地乱叫,妈妈就在前面笑。

 

外婆见到我很高兴,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冻到根本咬不动的巧克力出来,大概是家里已经太久没有吃巧克力的年轻人来过了。沙发很硬,角落里堆满了厕纸和成人尿布。我知道外婆一直在看着我,所以我故意盯着电视机里没有声音的画面,慢慢咬这块巧克力,牙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一会儿外婆说:"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啊?"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妈妈就抢白说:"这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显得很急躁,又很害怕,唯恐外婆把话再接着说了下去。

 

这会儿我想,妈妈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外婆,这些年来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与谁住在一起,她也觉得没有办法将这些问题对她自己的妈妈解释清楚,没有办法对外婆说,我为什么没有工作,也并不住在家里,而她为什么没有能够阻止这些的发生。

 

她作为一个女儿来说,大概也与我一样,感到非常痛苦。

 

 

 

我很清晰地记得,很久以前,我搬出去的那天早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并没有整理太多东西,只是一只拉杆箱而已。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是外婆打来的,我有点错愕,因为她在电话里问我:"你怎么就搬出去了啊,你是不是翅膀长硬了,就不想再管你的妈妈了,你妈妈在家里也很孤独的,你不能这样做的,你不能扔下你妈妈不管。"说着说着,外婆就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我从未见过外婆哭,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在静默了一阵子之后,把电话挂掉了,挂完电话,我哭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通电话,让我觉得,四肢发软,受到了伤害

 

我一直没有跟妈妈说这件事,直到现在,从外婆家走出来,重新把自行车锁打开,我们俩一起推着走了一小段路,我才突然把这件已经过期太久的事情重新与妈妈说了一说,妈妈静静地听着,然后笑笑说:"不要理你外婆,她总是乱说。"

 

我又说:"妈妈,我分手了,我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她想了想说:"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过段时间我再找房子搬吧,等我把小说写完。"

 

她说:"一定要搬么?"

 

我说:"是啊。"

 

我们便不再说话了,只是推着车,在午后燥热的马路上慢慢走着,经过了些修车摊,水果摊,报亭,树荫偶尔落在我们的身上。我想起来过去的很多个暑假,妈妈有时候会在中午骑自行车回家来给我做饭,听到她喀哒一声开门的时候,我就立刻跳起来,把刚刚还播放着香港电视连续剧的电视机关掉,假装在看书和写作业,吃完饭,我就走路去找微微玩,也经过这样的修车摊,水果摊,报亭,事情看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变。妈妈在个水果摊边停下来,一边挑拣着西瓜,一边问我:"你难过么?"

 

我站住,说:"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过。"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点燃后吸了一口,靠在自行车边等她,就好像我在等的人不是她,而是微微,或者是其他人,她认真地挑选一只西瓜,不时地用手指敲着,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回家后,我坐在电脑前面,把那个一直写不完的文档重新打开,标题处依然是那几个我烂熟的字:妈妈(暂定)。妈妈在外面洗澡,打电话,走来走去。我在她不断发出的声响里把这个小说从头看起。在小说的开头,我写小时候跟她一起出门的时候,喜欢拽着她棉布裙子的裙摆走路,有一天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拽错了裙子,我拽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裙摆走了很长的路,因为她们的裙摆摸起来都是一样地柔软,我着急地望向四周,结果看到身后不远的地方,妈妈看着我,笑弯了腰。

 

这已经是个陌生的小说了,大概是因为我写了太长的时间,又停顿了太长的时间,但这一定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写了好多记忆里已经模糊的片段,我试图把它们串起来,可是串出来的那个人,却是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妈妈。我在小说里从来不说谎话,我无意识中写了很多的爱,还有恨,都触目惊心,可是现在这些句子看起来都蹩脚和俗气,都像是一只只谎话。

 

我不可能写完这个小说,它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妈妈在客厅里继续讲电话,她断断续续地说:"她在写小说啊…是啊…每天都写到深更半夜…不会啦…她也就是写着玩玩…以后也说不好…她写的东西我也看不懂…不好说什么…她会不开心的…"

 

我感到烦躁,烦躁让我痛苦,难过,哭泣,我慢慢地按住键盘上面的删除键,按住,看光标缓慢的往前移动着,那些日日夜夜的时光,就都跟着一起回转,回转到很久很久以前,星期天的早晨,妈妈对着一面破了水银的穿衣镜,用吹风机吹她高高扬起来的刘海,就停在那个时候吧,停一会吧。

 

我想,爱太稀薄了,所以恨也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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