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只是一个秘密，我会把你藏匿在梦中，谁也无法窥探。
这就是我爱你得方式，可你却叫我爱你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3、
他接到来自许久不曾谋面的亲人的电话。在机器中传来苍老而熟识的声音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突然从现实被拉回到那个黑暗的画面。他们叫嚣着指责着对方，用暴力去试取压赢对方。耳朵尖锐地疼痛。他下意识地抗拒。但还是听见了。
她在手机那边说，你姐姐死了。
五个字轰炸进他疲倦的大脑里，他突然一个震惊，睁大了双眼。如同看见无法置信的事情一样。表情面目可憎。那边传来苍老并且哭泣的声音缓慢的说，她死了，就这样抛下了我们。我可怜的女儿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回去。妈妈，等我。
他把手机关上，然后飞奔出房子。他发现自己开门的手是颤抖的，他恐惧的脸映照在干洁的瓷砖墙壁上。依然记得，她在门廊一块幽凉的阴影里面对着他笑。年轻的脸庞，散发着青涩的气息。有着一种属于少女的甜美的笑容来自黑暗，并且交织在一起，有了模糊的轮毂。她是森林里刚盛开的花朵，洁白并且美丽。
他对她叫，姐姐。
一个幼童摇摇晃晃的向她走去，露出没有牙齿的笑容。很灿烂。她温暖的手指修长白皙，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她牵着他的手走过巷子里的青花石板路，一向穿越夕阳，回到家里，并且找出生新鲜的食物洗净煮熟喂他吃。
但是在后来他成长的时候，她离他越来越远。并且冷漠。那种幼时的亲近与温暖早已消失在风里。他再也找不到。他想哭，却没有眼泪。他以为是她变了，却不知道是伤害让她从少女脱变成长。
他曾经在半夜睡不着的情况下起来找水喝，看见她猫着身体蹲在地上和清水吞食着一把一把药物。那种白色的和绿色的药丸成为一枚刺，在他的心里生根茁壮成长，永远都让他疼痛。她对着他微笑说，我很痛。但找不到消灭它的方法，只能靠药物来维持。他觉得悲哀的是，没有人发现她病了。已经病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包括他，他的厌恶有一部分来自自身。
他说，姐姐。你要去那里。
她抚摸着他的脸，已经没有了一切的温暖，只剩一片冰冷。她说，姐姐已经病了，无法在这个会让人发疯的地方住下去。这里就如同精神病院。我怕我有一天会伤害你，这是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他站在门口的玄关处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成黑点，然后不见。没有眼泪，只是心口沉重。仿佛整个人沉在大海里。被死亡的恐惧笼罩。深海里的一切都是幻觉。他分辨不清现实与幻觉。他会死亡吗？
她就这样义无返顾的离开了。他没有再看见过她。有时候会从很远陌生的地方寄回只有寥寥几字的明信片，有时候是一些当地的细碎的物品。很有电话，几乎是没有了她的踪迹，而又突然看见关于她的事情。比如一些杂志上的游记，就是她写的专栏。他会定期买来看，想要知道她的事情。那种以为被湮灭了的关联在一个人消失之后会突然出现，近乎欺骗自己般抗拒，但又是入了骨般的思念。
经历十小时的飞行，他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到陌生到忘却的家。那些幼年时熟知的地方与东西已经焕然一新。没有了痕迹。真的，当一样东西消失的时候，你会觉得时间的快，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摧毁。你抓不到关于它的任何关联，只有回忆。
母亲苍老的容颜覆盖了那副残留在记忆里尖锐的嘴脸，父亲衰老了许多，沉默了许多，看见他也只是点一下头，目光浑浊。桌子上有一个陶瓷坛子。母亲说，那是你姐姐的骨灰。
他哭了，残酷的事实把他击败，溃不成军。所有的坚强在一瞬间灰飞湮灭。他看不到光明，只有无尽的黑暗。
母亲跟着留泪，悲痛的哭泣。他只是留着眼泪，但没有声音。
父亲开了口说，你姐姐是死在地震里。南方的某个城市突然塌陷，整个城市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所有的生命都被消灭，只有一些残留的痕迹证明过他们的存在。
这个是留给你的，那是一本破烂的笔记本。
他说，什么时候下葬。
父亲说，清明节。
清明节是明天，这一个超度及拜访已经逝去了的人的节日。
母亲说，就葬在可以俯仰整个城镇的那坐高山上。那是她喜爱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
母亲与父亲已经去休息。
不知时间已经是何时，他从南方赶回家就一直没有休息过。只是跪在地铺上。对着姐姐的骨灰。
大厅内一片黑暗。
他跪到脚麻痹才起来，踉跄一下，拿着干净的棉布擦试着坛子周边的黄泥。他说，姐姐，你已经完成了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吗。
4、
他在清明节过后又匆忙的赶回学校。功课不能落下，快要期未考试了。就算成绩再怎样好也不能一直缺席不上课。所以他在处理完姐姐的后事下马不停蹄的回到学校上课。
上完课回到自己租的地方倒头便睡到第二天中午。
他在梦里看见许多已经遗忘了的记忆片段。那些原以为失去了的东西再一次以梦的方式回到他的身边来。但是他失去了一个亲人。梦里出现最多的是，午后的阳光、天空的海蓝色、黑暗里的声音、雨滴短裂破碎、一些枯萎的洁白的花朵，最后还有姐姐的脸。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胃是空的，感觉整个身体都已经清空轻盈了起来。饥饿肆虐着胃囊。出去外面吃完饭后回来，开始上网。听着哀伤的音乐。
呈生的网站又更新了很多。已经过了两个月。他们认识了两个月，不知道他还记得他吗。
他说，你好。
呈生，很久不见。
他说，你还记得我？
呈生，是，印象深刻。
他说，呵呵。
呈生，呵呵。
他说，你看过Lolita吗。
呈生，洛丽塔Lolita，1997年的电影吗。
他说，看来你知道。
呈生，是的。这是一部我喜欢的电影。没有浩大的场面与特技。仅仅只是用摄影机对现实进行了记录。没有其他的杂物。
他说，杰里米·艾恩斯是一个孤独的男人。他的演技往往让我惊讶。我总是不能自拨的陷入他制造出来的片段及情景。
呈生，是的。他们的故事无懈可击。洛丽塔的电影里，韩爱上了一个十四岁女孩。但这个女孩并不爱他。他们没有开始，但已经注定了悲剧。韩隐忍的感情内心丰富。到最后在监牢里自杀。
他说，我一直想买洛丽塔的原书，但一直都找不到。它在很多个国家被遭禁。是一本禁书，但于我来说是一场内心里的戏和关于一个老年男人的爱情。他年幼时的爱情不值一提，直到遇见了洛丽塔。他把他的所有感情都倾注在她的身上，不管她接受不接受。只是想要拥有与侵占，他一直都是一个寂寞孤独的男人。我一直这么认为。他爱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去表达这一段禁忌之恋。一直到他为了她而杀死意图侵犯侮辱她的男人。
呈生没有说话，他离线了。
他又重新的去呈生的博里看他写的文字。一共有一百多篇。每篇的结局与下场都是惨不人道的结束。他为那种残忍的美狠狠的心痛。呼吸窒息，如同沉溺在时光的水面下的人，得不到空气。他如同要死一样。眼睛看到痛。他的感觉是复杂的。这个地方还未被人发现。常常来看的应该是一些对他的文字完全无法自拨而着迷的人。他如同是另一个世界，身份成迷的人。
电脑开着。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突然就结束。没有矫情的说再见或是下一次见。两个人相遇在某个点，擦肩而过。彼此都不清楚有没有再见。
他们就像在网络上的任何一些陌生人遇见陌生人一样。但又是如此的不相同。
呈生说，每个人记忆里的时光都是酸海里的死鱼，腐朽得特别快。
他站在炎热的阳光之下，迷着眼睛，微微抬头，想着呈生说的那一个句话，有一种催眠般的晕眩。仿佛他闭上眼睛，就可以死去一样。这一种情绪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正紧紧的勒着他的喉咙。他透不过气来。
他一直没有目的地行走。在这个暴躁的城市里，风吹着边缘地带。他突然发现，竟然无处可去。礼拜天行人比较多。每个人的目标明确，只有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每一个与他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他们麻木的表情，他们空洞的眼神。老人，小孩，年轻人，少年等等不一。他想象着，这些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就是与他交谈过的呈生呢？
买了些新鲜水果回到租的地方。把水果洗干净。然后大啖大啖的咬食。上网，呈生在线。
呈生，你会是一个绝望的人吗。
他说，不。我只是一个孤独的人。这种滋味太可怕了。就好象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人一样让你恐惧。但这个世界是有人的。
如果你沉溺在这种如同与另一个自己对话的方式，那么你是无药可救濒临死亡的人。
你要面对现实。即使现实比任何的事都要残忍。
5、
如果我是一个有病的人，那么我可以确定。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有病。
他坐在电脑前听见天空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是飞机飞过而残留下来的声音。他的房子附近有一个大机场。每天都可以听见一些人离开的声音。飞机寂寞的一次又一次在天空里行走，它把一批又批对城市厌倦或是失望的人带走。仅仅留下一片幻觉的痕迹。
很多时候，呈生的脸会一闪而过。很快，但面容模糊不清。是一种感觉而日益了解之后构想出来的陌生的面孔。在他的心目中，呈生应该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寂寞的神情冷漠的行走在喧闹的人群里，这个城市与他格格不入。又或者他是一个与他同样孤独的人，在黑夜里写着绝望的文字，留给一些内心有创伤的人观看。彼此的态度暧味不清，但又鲜明。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呈生已经成为他的生活一部分。会对着某些事物想到他。夜晚上网，除了看电影，阅读，还有和他交谈。
他知道他是某公司的老板，知道他的日子死寂而平静，知道他曾经有过一段非常失败的爱情。那个他深爱入骨的女孩彻底把他割伤，从此对爱情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对于爱情，他无从说起。因为他没有爱过。也不知道要如何去爱。
他对他说他的童年，对他说自己的孤独。说他已经去了别处的姐姐。那个唯一会温柔的抚摸他的女人。
他像一个在黑暗里行走的人，一直在寻找着出口，却徒劳无获。是种隐藏着恐惧和绝望的疼痛。
呈生，你姐姐以这样决绝的姿态离开是快乐的。
他说，我时常可以看见她。但我想要伸手去牵她的时候，才发现那只不过是我自己的幻象。我如此的想念她。她离开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这样抚摸我。
呈生，会有。你会有爱人。她会温柔的对待你。
他说，我是一个没有爱情的人。
呈生，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沉默下来，然后离开去买东西。一瓶冰冻的水，一份三文治。他的食物一向简单明了。
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向他伸手的小孩。他没有说话，只是倔强的看着他，眼睛很黑，看不见任何人的倒影。他没有迟疑的把自己手中的三文治递给他。小孩没有说谢谢，只是拿了食物转身便跑了。他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上楼。
这一天，他失去了食物。却觉得快乐。原来施舍也是一种快乐。没有同情，只是尽自己的能力给予。
他开始想念他。是一种来自骨子里发出的信号。他期待见到他，但又害怕他的离开。
呈生，我过几天就要相亲去了。
他说，你可以不去吗。
语气里带有点哀求的意味。但他没有多想。他从来就不会是一个自寻烦恼的人，但现在他变成了这样一个人，还未有所觉。只是依照本能而说出来任性的说话。
呈生，这是决定好了的事。
他说，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再去爱上别人吗。
呈生，爱情太痛苦了。我不想再尝试。
他说，你很懦弱。
呈生，是的。我知道。
他没有再说话，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滴落手心里，他感到灼热的痛。他突然领悟到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虚无的男人。他对他一无所知。
他的痛苦是来自这一段无望的爱情。他已经承受得太多，这一次已经无能为力去承受巨大的伤痛。所以他对他说，我可以见见你吗。
呈生，你为什么突然想见我。
他说，来自内心里的欲望。
呈生，好。
他坐车长达5个小时的路途来到有他的城市。那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他在期考后拨打了他给的电话号码。他声音是有些沙的。如同在黑暗里低沉的歌声起伏。
他说，我去你的城市见你吧。
呈生，好。但我要结婚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呈生，她是一个寂静的女孩。有天真的脸孔，沧桑的味道。她对我说，我喜欢你，我们结婚吧。我答应了她。在认识她的十天后。
他轻轻的挂了电话。
他无法对这个城市描述他的感觉，只是站在天空下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种如同在坠落的晕眩。天空的颜色很浅，浅得如同久远时代的东西。
人群涌现，下车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被意识里的孤独吞噬，他已经非常绝望。
他如同是蜗居在缝隙里的昆虫，在冰冷的泥土深处黑暗里挣扎，努力地想要生存，却发现命运根本不再给他任何机会。让他在这样潮湿的裂缝里自生自灭。
呈生是一个英俊抑郁的男人。他线条般的轮毂与野兽一样锐利的眼睛，仿佛可以随时把他扼杀。相对之下，他显得比较苍白。长期的居室生活让他的皮肤变得病白，憔悴的脸有着深深的颓丧，但他的笑容很灿烂。
他站在他旁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对他笑，你怎么了。叫我呈生吧。
他看着他，轻轻的叫了一声呈生，如同在呼唤着情人。
呈生问，你想去那里。
他说，去你家。
呈生说，好。
他看着他，原只是想要开玩笑的，却不知他真的答应了他。心动的想了想然后摇头。
他说，不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呈生皱着眉头说，难道你想就这样回吗。路途那么遥远。
他呵呵的笑，然后说，你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呈生，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
他说，不告诉你。秘密。
呈生看着他淡淡的笑了。锐利而漆黑的眼睛一片温柔。
他想，如果他永远这样温柔的对待他，那该有多好。可是，这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他就要结婚了。
他们一直走，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马路一直走。他们偶尔交谈一下。
他说，缺少的爱，拿什么来代替。
呈生，代替的爱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倘开手掌给呈生，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呈生用自己的手覆盖着他的手说，你受的苦是注定的。
他的手大而温柔，指尖充满了茧，那是时候使用电脑的人才会有的。
俩人围着车站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发现，这其中什么也改变也没有。已经明白到，这个男人是他这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所以选择放手。他目光坚定的看着他说，呈生，再见。
呈生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呈生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他年纪比他大七岁。是一个轮回的数字，经历过那么多，早已看穿他的心。所以他答应他一切的要求。因为这也是他内心所眷恋的，只是，他不能够为了自己的一私欲，而毁了他在乎的人。
他纵容着他，其实是纵容着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
6、
没有人知道，在汽车来的路途上。他知道自己来寻找的是一场幻觉与寂寞，到最后始终是毁灭了自己所有的坚持。但他就只是想看看他而已。这是很简单的愿望。所以他成全了自己。
他回到租住的地方，是10楼高的地方。
他喜欢住在高处，贴近天空，俯仰窗口的时候可以看见行人如同蚂蚁般来来去去。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只以为是的爱情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伤口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是在他的心上。一直在流血不止，疼痛难拨，他就快死了。衰竭的不止是意念还有整个心。
他觉得很疲倦。
他从10楼跳了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任性。请允许。
是在坠楼的时候，他轻轻的对着自己说。
后记。
没有人知道他自杀的原因，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让内心里的魔鬼控制了大脑。所以不顾一切的结果是粉身碎骨。他亦自愿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半生的痛苦。
M城快报。某大学高才生不明原因，从自己租住的地方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一则简短的新闻在报纸的左下角。
呈生面色惨白的看着那一张满身是鲜血的照片。那张支离破碎的英俊的脸在最后是微笑的。
所有的疼痛与伤口都在生命结束后跟着离开。包括他的爱情。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