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是在三岁那年遇见的韩说，从母亲身体中又分离出的一个小生命，和他流着同样的血。韩嫣瞪着漆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韩说，小小的，红红的，皱皱的。
“好丑。”这是韩嫣对韩说的第一评价。
母亲躺在床上，笑盈盈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的，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小时候比弟弟还丑。”
韩嫣伸出莲藕般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白白嫩嫩，哪里跟韩说像了。
母亲道：“叫弟弟。”
韩嫣凑过去，眨巴着眼睛，奶声奶气道：“弟弟，你可要赶紧变好看呀。”
韩说一直眯着眼睛，胡乱地发出一声，好像真听懂了似的。
老侯爷亲自给这个孩子取了名字，说。高兴愉快的意思。
韩说满一周岁的时候，已经很可爱了，像粉团捏成的。韩嫣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凑过去亲亲他。韩说似乎很喜欢的，常常对着他咯咯地笑。
在四岁的韩嫣心里，弟弟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可是这种日子并不长久。宫里头最受宠的王夫人之子，五岁的胶东王刘彻，到了念书的时候，需要一个伴读。太后在这群贵族子弟中左选右选，最后还是选定了弓高侯的孙子。
这是荣誉。可四岁的韩嫣根本感受不到。他只知道，他要进宫，再也不能见到弟弟了。
刚进未央宫，当晚韩嫣就哭得一塌糊涂。侍女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韩嫣缩在角落里，哭得浑身颤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啧，你别哭了，好难看。”小胶东王摇摇摆摆跑进来，丢给韩嫣一方帛绢。韩嫣抬头看了一眼刘彻，“哇”得一声，哭得更狠了。
“我、我是瞎说的，你别哭呀。”刘彻慌得忙摆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韩嫣双手捂着脸，却从十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指间露出一条缝，偷偷打量着小胶东王。看着他无措的样子忽然就破涕为笑了。好像这未央宫，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同龄的孩子间总是特别容易亲近。
他还小，并不懂得两人身份间的差距，虽说是做伴读，更多像是给刘彻找一个玩伴。两个孩子难得是性子相投，连一般的争吵也很少。
许是韩嫣长得实在太可爱了，粉雕玉琢的，很难有人会不喜欢他。他又着实顽皮，让人头痛万分。且不提刘彻有多护着他，单碍着他是弓高侯的孙子，一般的宫人也不敢拿他怎样。
这股顽劣劲头在刘彻的一味纵容下愈发严重，到后来连刘彻自己都只能苦笑了。这韩嫣是被自己宠坏了。天下除了他没人忍得了他的臭脾气。
韩王孙骄纵嚣张，长安城内谁人不知。
韩说再次见到韩嫣的时候其实早已不记得他了，忘记了这个在他幼时常常抱他亲他的兄长。但是当他见到韩嫣之时，内心依旧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这是他的兄长，他最亲的人。
他长得很像韩嫣，但性子却一点都不像。
韩说温和沉静，是长辈眼中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可他们提到韩嫣，却常常摇头叹气。但韩说觉得，兄长任性骄纵，却是最真最坦诚的人。
他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摆在脸上，与他相处从来不需要顾忌。人人都道韩王孙是个只会谄媚的小人，韩说却知道兄长是出自真心的喜欢他的君王。
兄长早逝，韩说在很多年后还时常想起他。
尽管不太喜欢，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陛下对他们韩家尤其是他的照顾多少也是因为兄长。他与卫家走得极近，一度也被这位帝王视为卫家势力，找了借口削了他的爵位。可是未过几年，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再次封侯，官至光禄勋，统领两宫的兵力。
帝王从来不提兄长，仿佛早已不记得。
可是那样威严的帝王有时候望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却有一丝细微的温柔。年少时，似乎他一直用那样的目光望着兄长。
韩说知道，他有一张酷似兄长的脸。
“弟弟……”
小韩嫣奶声奶气地唤道，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脸蛋。
“母亲，他好小呀。”
……
韩说闭着眼睛，微微扬起了嘴角。
浮生如梦，一梦便是几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