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好……我不姓陆。』
大学毕业后的我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执意坚持来到这座城市。不大不小，却很安静。
我坚信自己可以像爷爷一样，白手起家。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毕竟我的状况还不算太糟——大学四年的奖学金我一直都保留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自己创业，做自己的事业。不再活于家庭长辈套在自己头上的光环之下。
真的，我一直都渴望独立。
公司刚刚成立不久，很多事情都必须亲力亲为。有时候很累，但为了那个约定，我想我可以咬牙坚持。
在招收员工的事情上，我费了很大的脑筋。无论是张贴广告，还是登报宣传，那都不是我的作风。最后，我还是决定亲自去人才市场寻找合适的人员。
然后，我见到了她。
穿着卡其色长裙，一头秀发垂至腰际。白嫩的小脸因为不停奔走而微微泛红。不算漂亮，却很清秀。
趁她休息的空当，我拿着公司的介绍书向她走去。
「嗨，你好。我姓陆。」我主动打招呼，当然不忘介绍自己。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盯了我很久都没有说话。我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该向她道歉。也许，我找错人了。
「嗯，你好……我不姓陆。」她终于开口了，可说完便低下了头。
我有些吃惊，却又不禁被她有趣的话语逗乐。
努力忍住笑意，我称赞她说，「你还真是可爱。」虽然给人的感觉有些白目，但我想，我没有找错人。当我准备进一步深入时，手机却响了。
秘书说公司里有些事。我不得不走，再看向她时，发现她仍旧处于神游的状态。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说了一声「再见」之后我便离开了。
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真有些期待。
『嗯。』
虽说我有些期待与她的再次相遇，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天，因为和某公司的合约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我便去找那家公司的老总商量。在出来办公室的瞬间，我又见到了她。还是那身卡其色长裙，只不过那头长发被她用发带束起。我这才发现，她的腰间系了一根腰带，将她纤细的腰肢收得更紧。
见到我，她也有些吃惊。但她只是对我微微一笑，便要从我身旁走过。
擦肩的时候，我轻声的约她在这家公司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我先行来到这家咖啡厅。一间有着苏格兰情调的咖啡厅。并且选择了最靠窗的那个位置。
等待的间隙里，我在想她是否会来，毕竟我们才见过两次面，连朋友都谈不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冒昧的向她发出邀请。望着窗外，太阳爬的很高，阳光很充足。
她最终还是来了。我感到自己有些失礼，为我们相距一步时我才发现她。
「你来啦。」我怕她会生气，主动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嗯。」她的声音很轻，看起来并没有在意。
我为她点了一杯Cappuccino。有着浓浓的奶气和咖啡的香醇，她似乎很喜欢。而我一直都喝苦咖啡。那种苦涩的味道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勾起我的回忆。
喝着咖啡，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工作，关于生活，关于爱情。我本以为她是个不喜言语的女孩，可没想到她会跟我讲这么多这么久。
通过这次聊天，我知道了她很多事情。譬如，她的名字叫辛。
我想我很乐意成为她的听众。
第一次，我有了一种想要彻底了解一个人的欲望。
『我喜欢你……』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但也只是发发消息，打打电话。虽然已经确定是朋友了，可我却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总觉得她是在故意和我保持距离。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现在的我还不能被感情所牵绊。还不到时候。
公司里的一位新人最近接了一份大生意，刚刚签约成功。如果顺利的话，这对公司的发展将会很有利。为了表示对员工的鼓励，我决定举行庆功宴。
高兴的事我想要找人分享，拿起手机，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她。电话那头的她似乎很惊喜。
庆功宴的地点在一家名叫醉鬼的小型酒吧里。至于为什么叫醉鬼，听说是因为这里调制的鸡尾酒相当的烈，一般人喝不了，即使是酒量再好的人也喝不过三杯。
公司里的人员除了不能来的都来了。我举着酒杯不停的穿梭在他们之间，大家都很捧场，举杯碰杯再到一口闷，这一连贯的动作做的真是潇洒。然而，我却发现她一直坐在角落里看着我们。静静的坐在一旁的她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少了一分倔强，却多了一分妩媚。各色灯光交替照在她的身上，她清秀的面庞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身旁的人不停的在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向她邀酒。她也不说话，只是一一拒绝了他们手中的酒杯。
我以为是自己忙着同其他人庆祝，冷落了她。所以在大家都去跳舞的空当，我向调酒师要了一杯鸡尾酒。然后端着它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以为她会像拒绝那些人一样，拒绝我手里的酒，可是没想到她却将它拿在了手上，并且毫不犹豫的一口闷了!等我拿回酒杯，发现一滴不剩时，我开始有些担心。
果然，她根本就不会喝酒。看着她因剧烈的咳嗽而泛红的脸，我突然有些心疼。
咳嗽好不容易才止住，我在想要不要拿杯水给她，可她猛地站了起来，随后又向沙发栽倒。我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感觉到她皮肤开始升温，我暗叫不好。
这家店的鸡尾酒果然名不虚传。刚才和他们干杯喝的只是普通的生啤，没敢真的去挑战这里的镇店酒。看她小脸通红的样子，现在应该如火烧一般难受吧。
和他们打了招呼以后，我搀起她，准备带她出去透透气，顺便送她回家。
「陆先生……」不知何时起她便这样喊我，我虽然觉得有些生疏，但是又觉得很特别。我小心的托着她的腰，尽量让她把重量都压在我的身上。我没有回她的话，因为我知道，她现在说的话都不在状态上。
「我喜欢你……」
「别说了，你醉了。」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以最清醒的头脑去与她对话。
可她似乎醉得不轻。「我、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
我承认，她的话让我有一丝吃惊却又有些意料之中。没想到这次醉酒会让她吐出对自己的真实感受。我不再回答，沿路拦下一辆出租车。问她的地址，还好，她还能说清楚。
虽然我叫司机不要开得太快，可一路上的红灯实在是太多，车子走走停停，颠簸得她在车内吐了两次。我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向司机赔不是。
到了她家门，我从她包里翻出门钥匙。进了屋，我脱掉她弄脏的外衣，将她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她红着脸，迷迷糊糊的在说着什么，我将耳朵凑近后才听清，她一直在喊着「陆先生」。
我一愣，然而，看着她微启的双唇，我有些心动，鬼使神差的俯身在她的唇间烙下一吻。临走前，我在她耳边轻声的说「对不起，现在的我并不想被感情所牵绊……如果你愿意等，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但这是我给她的承诺。
『咳、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到底要我怎么做他们才能满意!」我对着眼前的来访者大吼道。我只是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为什么总是要来干涉我!
「少爷，老爷说只要你肯回家接管公司，那个约定就算作废，他也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到时候你想干什么都……」
「放屁!我要是真的回去了还有我选择的余地吗?那个奸诈的老头就是会耍这些小把戏! 」我狠狠的打断了他的话，愤怒的发泄着我的不满。「回去告诉那个老头，约定就是约定，我陆清秋是绝对不会因为小挫折就放弃的!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可是少爷……」
「滚!」
「……」
直到他们离开，我的心才渐渐平复，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这一个星期才七天时间，他们就来了五次，每次来都是一些陈词滥调，弄得我最近的血压急剧上升。做这么多的事，无非是想让我回去接管那个人的公司，顺便娶了他好朋友的千金，两家来个联姻吗?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家里人总是会给我安排好。吃喝拉撒也就算了，可他们连上什么样的学校，交什么样的朋友都要干涉。现在连我的婚姻大事也擅自决定，我怎么能够任由他们摆布?那个能让我自由的约定，我说什么也一定会做到。
这阵子公司遇到的麻烦事情很多，根本忙不过来。好不容易解决了，还要遭受那些家伙时不时的骚扰，真的有些筋疲力尽。也因此一直都没有和她联系，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主动联系我。这点让我觉得有些沮丧。
既然她不打来，那我就打过去。可电话通了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想要立刻见到她的冲动，脱口而出「我们见个面吧。」
可她沉默了很久才说「好」。
怎么，不想见到我吗?
我依旧约她在那家咖啡厅。依旧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坐在咖啡厅里，我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心情也有些沉重不安。不知道一会见面了，该说些什么。正想着，突然一阵清脆的响声惊动了我，我顺着声音望去，便看见她有些憔悴的容颜。
她坐在了我的对面，两个人都相对无言。面前的苦咖啡早已经冷却，她也只是低头拿着汤匙在咖啡上画着圈圈。我静静地看着她，从眉眼到下巴。
「咳、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她突然抬起头，打破了沉默。
我没发现她的异样，想都没想便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直到她负起似的起身离开，我才意识到她在生气。在她即将踏出咖啡厅大门之前，我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想要挣脱，我只好稍稍使力，将她紧紧抓住。
「我可以接受。」害怕她会逃走，我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她果然愣了一下，回过头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解。「我是说，如果对象是你的话。」看着她迷茫无辜的眼神，我突然觉得有些燥热。
下一秒，我已经低头吻住了她，慢慢的吮吸着她柔软的唇瓣，辗转回旋。感到她的松懈，我放开她的手，轻搂住她，能感受到她攀上我颈项的胳膊传递来的温热，和她不太熟练的生涩的回应。
我和她，就像是经历了亿万年的黑暗之后突然遇到了白天，就像是下了整整一个世纪的雨，天空有彩虹乍现。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我没有胡闹。你知道的，我只是很爱你。』
确定关系之后，我们拥有了一段美好甜蜜的时光。我不觉得自己能有多浪漫，但至少，我可以给她简单的快乐。像带她上山顶看星星、看日出，即使是这样老套的事情她也总是很开心。
她说，即使两个人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起，即使只是望着天空发呆。但只要能够在同一片天空中，能够在我的视角里仰望到属于她的笑脸，她已经很幸福了。
我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可是面对她的这番话，我突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就像我不知道该怎么面临的现下的处境。
「这个女孩，很重要吧……」我所谓的父亲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拿着她的一张照片，似笑非笑的对我说。
「你想怎么样。」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可身体的反应却是无法准确控制的。我可以听到手上的骨节因为紧握而发出的响动。
「别这么紧张。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要你接管我的事业罢了。没别的意思。」他摆了摆手，那副纯良无辜的样子真的让我很火大。
「没别的意思?那她呢?那个约定呢?」我对他简直嗤之以鼻。转过身，指着那个坐在一旁的女孩问道。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女孩的来历。看来上次公司合约出问题，想必就是他们搞的鬼了。
「呵呵。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只要你接受我的条件，那个女孩我保证不动她。至于那个约定，是你跟你临死的爷爷之间的约定，根本不能作数。」他斜着眼轻描淡写的说。「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那件事了?」
「你!」我抓着他的领子狠狠的瞪着他，然而喉咙里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手臂渐渐无力，松开他的领子垂在两侧。
我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够忘记!
脏乱的房间，破碎的衣裙，凌乱的头发。女孩蜷缩在角落，抓着我的衣襟却不停颤抖的手，空洞的眼神和那张精巧却满是泪痕的脸……
我怎么能够忘记!
「一个月。」我已经没有气力耗下去了，此刻我最担心的是她的安全。「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回去。但是，这段时间，你不能派人监视我们，更不能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呵呵，好。想通了就好，我的乖儿子。一个月之后，我会在家里设宴迎接你的。」他早已料到结局，伸手拍过我的肩膀后笑吟吟的离开了。
我不知道除了这样该怎么做。如果因为我所谓的自由，而再使我爱的人受到伤害，我真的，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从她满足的笑颜中我看到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可是，我已经无法给她我们的未来了。
回到那个家，仍旧是那么冷清。没有任何亲情可言，更不存在哪怕是短暂的温暖。
三天，已经三天没有她的消息了。
那个人为了让我一心一意陪着那个叫夕的女孩，居然没收了我的手机，不准我跟她联络。得不到她的消息，我彻夜难眠。
在忍耐了一周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打倒那群看门狗以后，我竭力回到了公司。可我没想到，好不容易的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
高高的楼层顶上，她就这么坐在护栏的边缘，悬空的两腿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快速的冲上顶楼，却见到了更骇人的一幕。
她居然就这么站了起来!
「不要，别做傻事!」我用尽力气朝她喊。
听到我的声音，她回过了身。满脸的倦容，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勉强拉扯成一丝微笑。我的心骤然收紧。
「你终于出现了。」
她带着委屈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你、你就为了见我?」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会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我没有偷跑出来，如果我没有回到公司，如果我没有赶上这个时候……
「你怎么就这么胡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我以为她会和我争辩，可她只是平静的说「我没有胡闹。你知道的，我只是很爱你。」
我沉默了。我何尝不知道，她对我的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对她的。
可是，我的未来已经不在我的手中了，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放手把，我们已经缘尽了。」握紧拳头，我努力说出了这样一句违心的话。然后迅速的转身离开。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啊!这么不明不白的你要我怎么接受!」她哑着声音嘶吼着。我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如果我预计不出错，她会从那边下来，会来追赶我的脚步。
然而，我没有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有的只是急救人员破碎而急切的呼喊。
机械的回过头，天台上除了急救人员和我以外，哪里还寻得到她的身影。
我想，这辈子，我唯一做的错事，就是没有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给予她怀抱。告诉她，我也很爱她。
『姓陆的，我们完了!』
她昏迷了三天。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
当护士通知我的时候，我很兴奋，可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平静的走进病房，说声「你醒了。」
即使她将脸偏向另一边，我也能清楚的知道她的表情。走上前，坐在她的床边，我伸手为她捋了捋被角。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逞强。」
「不要你管。」她强硬的语气让我心疼。
是啊，我还能管吗?我有什么资格。即使有，又该以怎样的态势来守候。
我只能看着她缩进被子，倾尽全力的朝着我喊出那句「姓陆的，我们完了!」然后便是断断续续从里面传来的哽咽。我想此刻，即使是心如刀割，也不过如此吧。
伫立良久，我走出病房，门外的夕已经在等我。
「终于决定要走了吗?」
「嗯……这三天，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帮你，我心甘情愿。只希望，你也能遵守你的诺言。」
「放心吧……我会的。」
辛，对不起。
『……』
接管了家里的事业后，原来的公司也被合并，一些老员工偶尔还是会和我说笑。当然，这是在独处的时候。
「老板你知道吗?听说她要离开这里了。」X拿着一份文件，进来便说。我心下一惊，她，指的是辛吗?
「你……指的是谁?」我试探性的询问。
「就是老板你上次带去酒吧的那个女孩啊。我听住在她附近的一个朋友说的。」
果然是她。
要搬走了吗?已经，对我死心了吧。也好，忘了我，或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可是，我呢?
「你知道具体的时间吗?」我想再见她一面。
即使知道自己不舍得，知道自己这么做只会徒增两人的相思。可我果然还是，想再见她一面。
老远我便已经发现了她。
拖着厚重的行李箱，肩上还背着一背包。本来就很瘦弱的她在这么一堆东西的压迫下，更显瘦小。我真想快步冲上去为她卸下所有的包袱。
然而被夕拉扯住的手臂告诉我，我不能。
「别忘了你今天是怎么出来的。嗯?」夕挽着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的肩头，笑着对我说。我明白自己的立场。如果不是谎称要陪她，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放我出来的。相应的，我也必须要付出代价。
我低下头回给她一个微笑。
再走近些，她也终于发现了我们。我能从她眼中读出爱意与不解。
「嗨，好久不见。」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期盼她能打我一耳光，又或者是骂我几句。
可是她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从我们之间风似的穿过。我都来不及看到她远去的背影，她就已经过了安检，消失在我的视野。
「没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回去的路途中，我给她发了这则消息。虽然只是简短的文字，但却包含了我所有的爱与祝福。
真正的天各一方，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再多的伤痛，也总会有化作记忆里永恒的甜美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