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了他和她究竟是如何相遇的:那日是一个怎样的场景——在明朗的天光下,还是阴沉的走廊?吃过早餐还是午时归来的饥肠辘辘?当着争奇斗艳的春华抑或纷飞漫天的枯叶?内心是否有怔忡,或者震撼?不过,我曾亲历的一切种种告诉我,每一次相遇都比它的分离更美好。分离是近岸的海,可以波澜不惊,时常铿锵激越,它的美丽与毁灭乃是零度的火焰,枯萎的玫瑰,它的剑芒闪着冷冽的蓝光。其所能唤起的最美好的情绪也不过寻常饮水,无味掺着一缕苦涩。相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可以相遇作比,它是你进入一个人生命剧场的唯一凭证,你看他看的景,走他走的路,他的戏也许就有你一幕。
他得知她每日在老图书馆自习,课毕便匆匆赶去。正值胜春,老图簇拥在万紫千红中,间有绿的初妆——要直到盛夏才馥郁深浓。梢头的黄鹂吐出婉转的情话,静静倾听,一湖春水就漾得波光粼粼。他在二层拣了位置坐下,卸了书包,目光在落漆的长木桌、斑驳的书架与各行其是的人群中逡巡,却处处不见她的影儿。三层,四层,他上上下下,变换着住址,这封投递于深处的信笺,他的眼光,一次比一次焦急可耐。他从未如此仔细的探寻一件事物或一个人,甚至在他钥匙不见、饭卡遗失的时候,甚至在回乡车站寻找接站的母亲的时刻,都不曾如此担心错过。他坐立不安,即起身游荡,走廊,楼梯,露台,借阅室……他孤独的影子四处遗落,无人来拾。
我无法描述她的姗姗来迟在他内心投下多大的光影与变幻,风消云长,语言都遗失在前行的路上。之后的每一个清晨,他迎着柔和的晨曦走去花深里的老图,红露湿了衬衫,只为在即来的拥挤中辟出一线观望的罅隙,那是他远眺的立足处。她永远无法感受他的存在,因为他正坐在她身后。我不知道,每当他抬眼凝视她孤孑的背影,对座的同学是否被他的心绪淋得湿透——他的眼眶盛满大海,她是海洋的心。
老图闭馆是在近凌晨的时候,稀落的人群各自巢归,她总是骑上单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与他形影相吊的,是昏暗的路灯,老图亦于他身后覆灭灯火,陷入讳莫如深的沉默。回寝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手提,登上她的主页。那些有关她的字字句句,她生活中的琐碎与重大,他应是早已烂熟于心。
夜更深的时候,他阖上屏幕,熄灯,上床,迅速入眠,遁入梦境。只有在那里,她才真的与他相遇。
他有时说我冷淡,习惯拒绝,缺乏欲望。他以为我是他的路,他的前方。
张小娴曾说,“最深和最重的爱,必须和时日一起成长。”其实我知道。
我和他,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