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起这么早了,总是一觉睡到临近中午,昏头昏脑地起来,对自己万念俱灰,现在才发现,有这么多人早起,看来总有些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努力。两个小时的距离,就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想起上初中的时候,每天早上要上早自习,就买一个闹钟,兔子造型,穿一身红色衣服,左耳朵上有一只黄色发卡,摆在床头。劣质的石英钟在黑暗中发出清晰干脆的“咔咔”声,仿佛时间本身也带有这种清晰干脆的声响,微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消失,坚定得永远不要回头。
每天睡觉前都要按下兔子头顶的红色按钮,于是第二天早晨,天空刚变成青白色,它就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喊:“嘎嘎嘎嘎,懒虫起床,懒虫起床……”每次睡意正酣的时候听到它的叫声,我的心脏就忍不住一阵哆嗦,一直到现在,我的胸腔里还时不时涌起一阵悸动,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吓出来的。
真是再也不想听到这种声音了。
于是就摸摸索索地再次按一下兔子的头顶,狠狠地,带着一腔怒气。叫喊戛然而止,就听见麻雀在窗边的杏树上叽叽喳喳商量着早饭是吃青虫还是吃瓢虫,一个个兴高采烈。睁开眼,看到爬墙虎绿色的影子和窗棂下潮湿的青苔。
不想起来啊,能不能不起来啊。这样在床上继续磨几分钟,仿佛这真是一个问题,反正到最后还是在爬起来去上课,可是每天早上仍然要天人交战,苦苦挣扎一番。
到了冬天,兔子喊的时候天地还是漆黑一片,麻雀们都没有起床呢。窗户外是墨汁般粘稠的黑暗,再细细听,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你就知道,就算再黑,天也快亮了。公鸡虽然已经上班了,可是母鸡们还在窝里面蹲着,翅膀下面热得发烫。想到这里悲从中来,起得真是比鸡还早啊。
一看时间,妈的不过就磨蹭了几分钟怎么这么晚了,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用冰凉的井水胡乱抹一把脸,就赶紧出门,融进冬天冰凉清澈的黑暗。黑蓝色的天空上,一颗星星就是一颗星星,各自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不像夏天,密密麻麻熙熙攘攘都挤成一团,东边地平线上,启明星亮得简直不像话,竟然看起来是一颗四芒星。
走到同村同学家后窗,就扯直了脖子喊他的名字,听到他从窗户里传出来的回应才闭嘴,侧耳听到里面一阵悉悉索索,他就从墙里面绕出来了,然后就一起去喊下一个人。喊了半天这小子没反应,就四下一看,拿起半截砖头往他们家墙上砸,不超过三下,保准起来。每天早上都是如此,这大概是村里最早的人声,四下里除了鸡鸣万籁俱寂。差点忘了,还有突然抓狂的狗叫声——我们把狗全吵醒了。
有时候下雨,喊了半天就听见他妈妈在里面说,他今天不去了,你先走吧。黑暗中,雨滴落在绷紧的伞面上,吧嗒吧嗒;落在浅浅的水洼里,滴答滴答。
离学校还有一里地,就看到从教学楼透出来的橘黄色灯光,耳边是蜂群一般嗡嗡作响的读书声,于是恨不得长出两个翅膀飞到学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面,然后接下来几十分钟,就一直盼望着下课。
我经常会一听到兔子的喊声,就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像香港电影里面的僵尸,然后哀嚎一声,慢慢倒回被窝。
我妈点着我的脑门,不要起那么猛,先睁开眼缓两分钟,再慢慢坐起来,年纪大的人像你这样起床以后就别想起来了!
可是没用,我每次起床还是噌的一下坐起来,心里涌起一阵沮丧,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和我一起在冷冽的空气中去上学的同伴,现在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唉,见了面要说什么呢。
呦,你回来了,怎么样啊?
说话的时候,从嘴里弥漫出白色的雾气,遮挡住彼此的面容。或者在晚上,黑暗中是黄金叶暗红色的火光,扔在地上,溅起几颗火星,瞬间湮灭。
这时候我就想,要是再听一下兔子的喊声,其实也不错。
不过人总要往前面走的,每个人都是,只不过方向不同而已,这样彼此就渐行渐远。好在路上还会不断遇到新的同伴,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程,然后消失在你的世界,成为另一个人的启明星;而另一些人,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和你像麻雀一样吵嘴,却永远不离开你一步。如果只停留在原地,就只能一个人,回不到过去,到不了将来,抓不住现在。
能够做的,只有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而那离去的,也将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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