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没有。温凌在电话里说。放她走吧,给她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一个解脱。这些话我曾对早些年失恋的哥们儿不知说过多少回,但温凌说给我时,我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萌动青涩的时代。校园里大片盛开的黄色小雏菊,迎风舞动。操场边的水泥看台上坐着那个叫我哥的女子。她在中场休息时,会在周遭注视的目光下将冰水递给我还有我的球友。
电话中断后,我一直听着手机听筒里嘟嘟嘟的声音。街道霓虹闪烁,饭馆拳声刺耳。沿着建设中路向前,是芙蓉江跨江大桥。两岸灯光倒影在江水中,如一抹烟花冲上天空,隐没在穹窿。瞬间短路的是和子琪第一次走这座桥的2008年9月。她夜晚乘火车来到小城,去车站接她后,我们在江边大排档吃夜宵。她总是微笑恬淡,眉毛弯翘,在目光对视和眼神碰撞中,将我所有挫折打碎并将残留美好俘获。当走在跨江大桥空无一人的桥中央时,她拉起我的手,站向远处灯光渐次熄灭的黑压楼宇。
我想来这里,和你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喜欢这里。要为这个女子倾其全部,要给她最好的房子,最好的关爱,最好的疼惜。定下目标,觉得幸福就是两个人吃饱穿暖,然后站在桥上看风景。时过境迁,如今孤身一人站立于此,我还是能想起子琪的表情,说话时的语调,还有拥抱她时发肩淡淡的馨香。
没有那座城如釜底抽薪,可以让你疼一辈子。不敢说一辈子,它太长,但我觉得生命中最为精华的汁液已经被稀释殆尽。风吹过来时,听见松涛的声音。是江水的流动,是呼吸的疼痛。慢慢踱步至人民广场,看广场上跳舞的群众,听喇叭里欢快的迪斯科伴奏乐。
不再用时间度量疼痛的深度。当城市的灯光暗淡下去后,我返回宏福大饭店附近。坐在子琪所住小区对面马路的长椅上,戴上耳机听音乐。当然我听不进去音乐,也无法听懂音乐里的欢乐哀婉。只是相比较耳朵中持续的哭泣和呼喊还有汽车轰鸣声,音乐的杂音更能让我平息。痛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痛源于何处。
尽管我克制自己不去怀念这座城里发生的点滴往事,但却身不由己。一种情感的沸腾如溃堤江水,任凭多少吨位的桩子和沙袋都无济于事。我放任自流。只是音乐总是那老掉牙的情感悲情曲。自子琪走后,我曾换过手机里的音乐,但有几首始终不忍删除。它存在了七年。七年可以足够封杀一个人的心,也可以彻底葬送一段情。
再次看见子琪应该是在午夜时分。从黑色轿车上走下来的她,身体有些漂浮,步履蹒跚。中年男子搀扶她,但每次都被她推开。她喝醉了。自控力强的女子,在喝醉后的举动更易暴露内心世界。她走了几步后,停在一棵银杏树下。回头指着中年男子,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没有动。始终都没有动。我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子琪一定知道我就在附近。她了解我的脾性,但却无法拒绝自我。那男子走后,子琪蹲在黑漆漆的树木下。她在呕吐。当我站起身,试图走过马路靠近她时,我听见一个声音。我回转身,是一位中年男子。如果没看错,我想一定是刚才送她回来的男子。
不要找她。他言辞凌冽,像劲风刮过树梢。不要问为什么,她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我转身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我说过你不要问为什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远离她,给她幸福。
夏日,对,气温还在夏日,可季节已是初秋。冷的不是气温,是心情。我迈开步,冲过车辆并不稀少的马路。站在子琪面前,看着这个曾经让我耗尽心血去爱护疼惜的女子,竟不知如何言语。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的第一句话让我惊诧。我要干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不要再枉费心机,也不要贱卖幸福。爱情永远不会贬值,贬值的是你肮脏的心。
子琪,能静下来和我谈一次吗?谈?谈什么,谈你身背债务不得不放弃我,还是谈你跟别人的一场贪欢?我是旧衣服,还是旧鞋子?
子琪,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痛苦?我痛苦吗,痛苦的是你才对。麻烦你不要再伪装自己的可怜楚楚,你没那么脆弱。
情绪已无法掌控,我去抱她。她用力推开。再去拥抱。她扇了我一耳光。感觉耳根神经凝固,脸面发烫。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她已踉踉跄跄向住宅楼入口走去。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她一转身,将呕吐物倾倒在我早已污浊不堪的体恤。
顾子辰,好自为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幸福。我下个月要结婚了,我盛情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这总行了吧?
防盗门的声响像刚刚在脸上拂过的耳光,清脆响亮。我怔怔站在门外,看着她走进电梯。保安站在身后,像卫兵在保护空袭中的首长。
跟之前不同,没有眼泪,没有呼喊,没有挽留。始终沉默。不知如何回应她的尖酸刻薄。那么好吧。再见。再也不会卑微到如此地步,再也不会。
重新坐在马路边。22层的灯光亮着。跟自己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给温凌打电话,说我失败了,然后笑得天翻地覆。爱情就是狗屁,不响的屁最他妈的臭。说完后我都觉得恶心,不知温凌如何回答。她应该是静默的,因为过于愤怒,我已经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把爱情从头到尾骂的狗血喷头,一无是处。
你真的就这样放弃吗?你真的了解子琪吗?温凌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挂了电话。她每次简短明了的质问都会让我掉入冰窟,全身生冷。我了解子琪吗?或许只知她喜欢喝绿茶,喜欢买冰水给我,喜欢站在公车站廊桥下等我,喜欢在雨天送伞给我,喜欢在夜晚发短信给我,喜欢说我是潜力股,喜欢网购衣服给我,喜欢说愿意一辈子跟着我,即便再穷再苦,也心甘情愿,不离不弃。我了解她,只是了解我自己。你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她每次的等候,每次的鼓励,每次的放弃,是出于什么?
22楼的灯光熄灭后,我在黑暗中捂着眼,指缝间满是又苦又咸的液体。我累了,需要休息。我在宏福饭店开了间房,在浴缸里泡了四十分钟后上床睡觉。